这一眼很快就回转,事实上或许太快了,隔着厚厚的白纱什么也没有看到,但心跳骤然加快,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。
他困惑的又看了两眼,但情况并没有改善,他同样也没有得到答案。
山风轻轻抚动那青色的发带,挨着了鹤酒卿的侧脸,他怔了一下,白纱底下,缓慢的眨了眨眼。
左手的无名指莫名抽动了一下。
鹤酒卿忽然轻声失笑,这所有的变化,若是旁观看去,就只是这蒙眼的方士,轻轻朝身边看了两眼。虽然,那半瞎的眼睛,大约看也白看的吧。
“为什么笑,”极轻极淡的声音,自身侧耳边似有若无的漾开,像是琴音触动心弦的梦呓,“你的眼疾更严重了,看得见我吗?”
这一次,鹤酒卿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流露,他甚至没有循声回头,而且很快就同样轻声回应了。
“不是眼疾。看得不算清楚,但也能看见几分。”他的声音清越温润,像甘冽的美酒。
顾矜霄缓缓睁开眼睛,眼里却依旧虚无沉静,轻忽虚渺的气音说:“你的仙鹤,右边翅膀……方才差点撞上山岩。你看不见,它也看不见了。”
鹤酒卿的声音带出一点淡淡的失措,温和从容地说:“啊你……看到了?我第一次带人一起飞,那里地势复杂,又稍微快了些,以后就不会了。”
顾矜霄的眼睛只睁开了片刻就阖上,轻轻地说:“这仙鹤身上,有你的神识投影,和我的影子是一样的……放我下来吧,别人是不能坐在它背上的。”
这就相当于,是坐在鹤酒卿的背上一样了。
鹤酒卿沉默了几息,温声宁静地说:“没有别人,除了我自己,只有你坐过。”
顾矜霄的唇轻轻的抿了一下,他想起来,顾相知也没有坐过这只鹤的。
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
仙鹤安安静静的飞,一声也没有发出。山风在这一段流速加快,地势也突然复杂多变,它飞得稍微有些不稳,一下快一下慢,低一点又高一点。
鹤酒卿虚置的手,下意识收紧一些:“小心,起风了,不过星象说并不会下雨。过了这一段就好了。”
“去哪里?”
过了那过风口,鹤酒卿的手缓缓松开:“夏天了,去避暑的地方会好些。这时候江南会有些闷热,若是往北就凉爽了。尤其是山上,清静旷远,你想不想看看太白云海?”
他的声音清越风雅,慢慢道来,再动听不过。纵是平常的话,都像蕴含无限意境。
顾矜霄的声音却再是平静华丽,都沁着一种叫人为之一凛的冰凉阴影。
“鹤酒卿,虽然都是方士,我跟你却是截然不同的道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鹤酒卿声音温和,顾矜霄不知道,他是不解还是不在意,只听出了淡淡平静的坚定。
“你身上的天地灵气很纯净,从未沾染过一丝恶念。我跟你不一样。”顾矜霄的手按在鹤酒卿的左肩,慢慢支撑起身体,从他的身上离开。
鹤酒卿身上的气息很好闻,就像林中最清新的空气,午后微醺的风和阳光,床榻上最适合入眠的舒适。
一旦靠近了,就让人下意识想要挨着靠着,甚至忍不住想要更近再近一点。
这真是太容易叫人失礼的特质了。顾矜霄想。
鹤酒卿的声音宁静隽永,他说:“我知道。”
白鹤的羽翅忽然一轻,鹤酒卿没有动。他知道,身侧那个人已经不见了。
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侧首看那个人一眼,或者,叫那个人看他一眼。那现在,自然也就不用回头了。
那尾音极轻的声音,像是从晦暗的阴阳交界传来,带着飘渺幽冷的回音。
“我是黑,你是白。黑永远白不了,白若要染黑却轻而易举。鹤酒卿,你会染黑吗?”
鹤酒卿微微的,坚定的摇头:“不会。”
“那你就不该,离我这么近。我是什么人,整个天下都知道,你若是掉下来,我拉不住你。”
鹤酒卿轻轻地说:“不用拉,我若是掉下去,吸引我的也不是黑暗。是因为我想看看,站在那里的人,眼里看见的是什么?”
他为什么只愿意站在那里。
沉默。
安静的,叫他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。
“你没见过我几次,为什么?”
鹤酒卿也不知道,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念念不忘,但他知道,这个人和他一生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。
他看见了他,就只想一直一直看着他了。
“有的人,一生遇见一次就足够了。”
“我在澜江建了一座白帝城,”那个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回应他的人,轻轻地说,“下次有空路过,来喝杯水酒吧,澜江岸边的日出很美。太白云海……下次再见,你可以邀请我。我叫,顾矜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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