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独自站在这山巅之上,绣着仙草的白衣在暗蓝的夜色下,漫射出柔和朦胧的光,比天上的明月星光还要生辉,如仙如幻。
夜风烈烈,仙鹤的爪上缠着细长的白纱,悄然无声盘旋上空。
那人闭着眼睛,像是凭虚御风神游天外,忽然入了一处噩梦险地,眉宇不断锁起,复又慢慢舒展。
许久,唇边轻轻扬起微笑,像是自噩梦里挣脱,进入了美梦。
闭上的眼睛形状很好看,有一点桃花眼的形状,在宁静冷淡格外出彩的眉锋之下,却淡泊得稍显疏离。像是将浮生一世的七情六欲全部摒弃。纵使眉目峰峦,山水如画,宜喜宜嗔,也好看得毫无温度颜色。
但,若是稍有一点笑意,便是闭眼不睁,眉目的光华也瞬间点亮。
那似有若无的温柔,绵长深远,仿佛自无尽之处逆流漫溢而来。
如同一樽陈酿多年的桃花春酒启封,酒色轻晃便失色了月光。未饮,就已叫人长醉不醒。否则,心里怎么会忽然微微一恸?
他看见了什么?因何锁眉?又因何而笑?
……
那一天,忽然知道顾相知是男人的时候,林幽篁其实并没有太过惊讶。
也没有,被欺骗的生气。甚至无人的时候,心下还忍不住笑了下,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明悟。
毕竟第一次看清顾相知,他就觉得这位姑娘生得未免也太美了。美到超过了性别的惊艳,过往笔墨难以形容。
他其实并不喜欢禁欲高冷不沾尘埃的人。这样的人他见过很多,太半灵魂苍白简单无趣,无趣又枉自矜傲。比如与世隔绝的落花谷中人,举族之人向来自诩世外之仙,少谷主燕双飞更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所以,当初匆匆一眼,并未想过后来今时。
林幽篁是人间至恶,若是沾了他,纵是世外仙人,也要掉落血海,浸染上一身的血污,露出内里隐藏的晦暗污秽来。
无一例外。
可是,他拉着那个人的手,自他的眉目到心口游弋。望进那双清冷安静的眼睛,不知不觉忘却初衷。
不应该的,口口声声喊着娘子的时候,身体其实是拉开了距离的;甜言蜜语却放肆妄言,眼神是清明冷漠的;纵是慵懒恣意了笑,都故作轻佻。
林幽篁杀人诛心,却从来不欺心骗情。
谁知就是这样的稍有不慎过界,就不小心先把自己绕进去了。还,满心欢愉。
是男是女,那又怎么样?
顾相知是女子,他便觉得她清冷如仙美极了。被他叫娘子的时候,被他玩笑欺负的时候,她静静的看着他不言不语。神情不知是不懂还是隐隐的不虞?光是猜测这眸光后的意义,就能叫他愉悦好久。
顾相知是男人,他就恍然了悟,那张超越性别的脸,若是看作顾莫问的少年时,果然是毫无违和。于是心心念念着,下次再见他要如何邪气坏笑,软语慵懒了问他,为什么扮作女子,怎得这样的美若天仙?猜想,那时那双眼睛看着他,是什么样的神情?
无数次这么想,听琴的时候,走神的时候,睡觉的时候……唯独杀完人空虚无趣的间隙不想,满身血污,不该不配。
所以,从来也不曾强求重逢。想一次,就算作一次相见罢。
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?如霜如雪皎洁。如月在空,如玉清灵。
就像年幼记忆里孤寒的雪夜,他悄悄推开窗棂,望见一庭的新雪。非但不觉得冷,心里竟然还是暖的。这样欢喜,一点也不想走进去,弄脏毁坏,只想白日永远也不要来,天光也不要来。他自己也不走进去。
情愿就这样看着,看一夜,看入眠。
“就算相知是男孩子,一千岁了,也还是喜欢。”
“为什么?喜欢什么?”那双清冷的眼睛,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宁静地看着他。
他的心,第一时间竟然是突如其来微微的涩。
于是笑了说:“喜欢……你看我的眼神。好喜欢,觉得安宁……”
呵,胡说八道。
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一个人,怎么知道蓦然喜欢了,是喜欢的什么?
要不是看见他就哪里都不对劲,想要看着他,想要被他看着,怎么会知道这就是喜欢?
不过,他可能就是个混蛋,不值得任何回应。在澜江码头的酒家,看着顾莫问的时候,恍惚竟也有似曾相识的失神无措。
他明明知道,虽然生得一样相似的脸,眼前的人是顾莫问,不是顾相知……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?
……若是顾相知知道,会讨厌他吧。
那时候,顾莫问说,天地之气已经放弃了他。
他是当真不在意的。因为,不用任何征兆,他早就清楚林幽篁的时间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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