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嗓音阴柔,有一股洛阳都城的口音,不紧不慢却居高临下:“微生浩然,你可想清楚了,那位大人看中你,起了惜才之心。若他要救你,洗清你的罪名,也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,就像十年前你的老师一样。只要你点头。”
微生浩然狐狸眼斜睨,勾出一抹嘲弄讥诮:“不敢不敢,在下连恩师都能一剑杀了,那位大人心大敢用在下,在下还怕自己把持不住呢。”
“你!不识抬举的东西。”那人也不很愠怒,拂袖离去,冷冷地留下一句,“明日押解你去洛阳,到了大理寺的死牢,一切可就回不了头了。”
微生浩然平静漠然:“哦,在下向来惜命胆小,走夜路从不回头,就怕看到一张鬼脸。”
那人也并未多言,冷哼一声再没有停留。
微生浩然闭上眼睛,懊恼嘀咕道:“失策,忘了让那姓沐的送一壶好酒来,就放他走了。”
江南秋来寒雨潇潇。
沐君侯将哭得快晕厥的素心送回她的医馆,思来想去,又回到顾矜霄他们住的西湖别院。
进门不久就看到,一个人撑着七十二骨的紫竹伞,自桂花寒雨之中走来。
纵使伞沿遮了眉眼,只露出的精致的下巴和薄唇,单是那裹挟着深秋寒意的气感,就足已叫人远远认出来。
毕竟,再也没有人把本是白衣青羽的翩然名士,穿成那样尊贵危险的威仪。仿佛自异世界而来的神灵,周遭的一切美好都无动于衷,目下无尘,心无旁骛。没有什么能打动他,好叫他看上一眼。
“顾,顾城主。”沐君侯回过神来,“你要出门吗?怎么不见鹤先生?”
伞上面的符咒隔绝了空气里侵略性的香味,顾矜霄的唇色便稍稍有了些颜色。
“他邀我游湖,大约是先去准备东西了。”顾矜霄经过他身边,停下脚步,“你找他有事?”
沐君侯眉宇紧锁,略有迟疑,却是一言难尽。
顾矜霄朝他伸出手,一道淡光之后,一把淡黄色的罗伞出现在掌心。
沐君侯愣了一下,才意识到他自己一身的雨水,虽然雨不大,到底沾染几许狼狈。他伸手接过伞,苦笑道:“多谢城主。让你见笑了。”
“见过微生浩然了。”
沐君侯沉沉点头:“他承认淼千水是他杀的。看上去不像是作伪,可我还是觉得……”
顾矜霄眸光沉静深远:“证人怎么说?”
沐君侯回忆了一下,将素心的话条理分明的陈述了一遍。
“即便如此,我还是觉得不妥,可却无处着手。从前和微生一起,虽然每次见面免不了互相揶揄打趣,但他脑子生得好,有什么复杂不懂的事我只需要问他便好。如今却不知道问谁?”
顾矜霄并无情绪,尾音极轻的声音,淡淡地说:“寅时初,还有一个时辰才有鸡鸣,三个人却都醒了。行凶杀人的微生浩然穿着衾衣,仓促醒来出门杀人。被杀的淼千水却穿着昨夜的新衣,仿佛一夜未睡。有趣。”
沐君侯愣了一下,忽然明白他一直觉得不对劲,却说不出的点在哪里。
以微生浩然多智近妖的脑子,想杀一个人哪里会像个出卖气力的莽夫?他那种懒人,只怕挖坑都嫌累死他,最多略施小计,让别人替他动手,借刀杀人。
顾矜霄却已经略过他向外走去:“要查,就一寸寸排查过去,什么都不要信,不要听。”
……
微生浩然入狱,沐君侯搁置不用二十多年的脑子,终于有了启封的一天。
他拉上素心,带着他认识的仵作朋友,立刻赶往案发时淼千水隐居的松庐。
素心不情愿地说:“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?他都承认了,你为什么还要查?我不想再回忆那一幕了。”
沐君侯神情冷峻:“你可以不管,但他是我的朋友,我一定要自己确认一遍。带你来,只是为了做个见证。”
素心无法,只得咬唇冷眼看着。
沐君侯看着那瘦小寡言的仵作:“老三,麻烦你了。事了之后,请你喝鹤仙人的酒。”
叫老三的仵作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耷拉的眼皮撩起一些:“三坛。”
沐君侯眼都不眨:“若是能查明真相,三十坛我也替你去拼一把。”
老三冷笑一声,鹤仙人的酒自己有没有三十坛都是个问题,听他在这吹。
他没说话,抽完了之后,烟锅对着脚底板叩了叩,装进他的布袋里。手脚都套了东西,这才拿出瓶瓶罐罐,开始侦查起来。
先是案发的庭院,也就是素心的窗外。
随着刺鼻的液体洒在地面上,不久,地上出现了奇怪的痕迹。
素心本来扭头不看,不知不觉也凑了过来,咬唇蹙眉。
地上的痕迹正是一滩血迹,当初微生浩然一剑杀死淼千水留下的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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