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是她疯癫怨怒,对面的人温柔从容如初。
“我完全明白你的感受,没有做错任何事,甚至一直怀抱善意对待这个世界,被伤害的时候,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置身地狱。我明白的。”
她摇头,万念俱灰,再无希望:“你不明白,我只想求一个公道,洗刷我的耻辱,带着哥哥的骨灰回去家里。我以为只要恩怨昭雪,噩梦就结束了。原来,却只是另一个更为漫长的噩梦。苦海无边,回头无岸。唯有恨能支撑我活下去,唯有报复能换来一丝丝释怀。我要他们再也说不出恶毒的话,我要他们为所做所说的一切付出代价!如果世界不给我公道,我就自己给自己。既然我成了恶鬼,那你们也别想好过,大家一起下地狱吧!”
做人太难了,活着太苦了,不如做鬼。
那人并没有被她的狠厉惊扰,清冷从容:“你会这么想,其实很正常。恶之所以源源不断,因为恶就像诅咒,由来很小,经由被伤害的人传染给更多人。就像一场无药可医的疫病,但即便是疫病,也终有结束的时候。”
她一滴泪都没有流,恶狠狠地看着他:“怎么,鹤仙人是看不下去了,来替天行道吗?”
那人平静道:“你认识我?”
“认识,怎么不认识。”她古怪地斜睨着他,“画魅的人说你是通晓过去未来的仙人,所有提起你的人都说你至善至圣。你这么强大这么厉害,为什么我受苦的时候,你不能来帮帮我?为什么你不能在那一天到来前,伸手拉我一把。如果你但凡做过一点努力,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,他依旧做他的圣人,我依旧……你为什么不来?为什么你现在来了?虚伪,都是虚伪。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人。”
那白衣华美无暇,即便是雷雨轰鸣之中,也未曾沾染丝毫污秽,干净得让她憎恶。
那人脸上的神情也温柔恬然,雅致俊美得高高在上,让她因自惭形秽越发怨恨。
他叹息一样轻轻地说:“因为,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神仙。生而为人,无论你我,都有自己的劫难,旁人如何努力也无法替代。很抱歉,没能改变你的命运。有一个消息,或许你会想知道。你哥哥已经往生了,他托我送一个礼物给你。”
还不过四十就已白发苍苍的老妇人,听到哥哥,满是戾气的眼睛忽然一颤,她僵硬地转着眼珠去看。
“是,是什么?哥哥,转生了……他是不是很恨我?我害他惨死……”
面前的人神情温柔,就像当年的哥哥重现,连声音都温暖怜惜:“傻孩子,不是你的错,他怎么会怪你?他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你。这个送给你。”
手中被放进一株散发着金灿灿光芒的葵花,那光芒忽明忽暗灿然明媚,硕大的花盘俯身垂下,嫩黄的光便倾洒到她的脸颊,像雨夜里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阳光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它叫做心花。以人心的善意为生。它在你手里,心花的样子,代表这一刻这个世界的人心对你善意有多少。若是善多,花开得就越绚烂。若是恶多,它就会枯萎灰败。”
那瘦小委顿的身影颤抖着,将花抱紧,哽咽饮泣:“你骗人,他们都在骂我?不可能开的,再也不可能开了。”
“临安城有一百多万人,你听到的不过寥寥数十声。虽然,刺耳的声音更容易被听到,但是他们不代表这个世界。”
她摇头,佝偻着身子,喃喃问着:“其他人呢?他们为什么不说?一句也好啊……你受苦了,以后会好的,坏人受到惩罚了,他知道错了,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“有的,有很多。或许是声音太小,离得太远,你没有听到。但是你的花可以听到心里的声音,你或许可以跟着它去听听看。”那清冷从容的声音,轻轻地问,“我看不见,你能告诉我,它开了吗?”
没有人回答他。
那恶鬼一手抱着温柔的葵花,一手拿着滴血的绣剪,蹒跚安静地消失在雨夜。
那场雷雨之后,临安城再也没有人见过剪舌鬼。
……
那一夜,微生浩然也在看着天窗外的雷电。
“微生浩然,有人来探监了。”
来人卸去雨披,露出银白色的衣衫,衣摆绣着赭色赤红的麒麟纹。天气转寒,但还不很冷。来人却似是畏寒一般,已然披上雪白毛绒的薄披风。清贵优雅,璧玉无暇,让人想到清风朗月照彻无边河山。
微生浩然没有回头,依旧仰头看着那忽明忽暗的龙蛇游走。
但他似是不看也知道,来人是谁,自然地问:“你要找的人,见到了吗?”
拿了钱的狱卒殷勤地换了干净的桌椅进来,很有眼色的走远了些,让他们叙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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