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为太守属官多年,王主簿自然能猜出魏尚的打算。当下没有多言,饮尽碗中果汤,继续埋头案牍,争取在掌灯之前,将手边的供词全部梳理一遍。
书房外,赵嘉被魏悦一路拉着向前,穿过两条回廊,又穿过一扇院门,直至来到魏悦位于后院的书房,脚步方才停下。
“三公子?”赵嘉面露不解。
魏悦没出声,推开房门,大手按在赵嘉后背,几乎是将他推进屋内。
待屋门合拢,魏悦背靠木门,凝视赵嘉,脸上不见熟悉的笑容。
赵嘉脸上是一个大写的“懵”,嘴巴开合几次,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眼前的情形太过熟悉,记忆中,每遇到心情不好,他就会被魏悦带来书房。赵功曹战死的消息传来,他更是被魏悦抱在怀里,反应过来时,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,双眼都被泪水蒙住。
第一次,赵嘉主动抱住魏悦;也是在那一次,赵嘉心中的某根弦开始松动。等意识到那根弦究竟代表什么,赵嘉已经搬出太守府,并开始刻意疏远自己的幼年玩伴。
“强敌之恶甚于阿多所想。今日之事,今后还将见得更多。”魏悦身体前倾,单手按住赵嘉的肩,手指用力,打破沉默。
“更多?”
“更多。”魏悦直起身,只是仍未收回放在赵嘉肩上的手。
想到匈奴南下之时,边地烽烟四起,边民朝不保夕;想到击破匪寨,挖掘出埋藏在地下的累累白骨;想到手持简牍,闷得透不过气来的感受,赵嘉眼底闪过一抹复杂。
“阿多可还记得我日前之言?”魏悦凝视赵嘉,一字一句道,“路有荆棘猛兽,当以刀斩箭击!”
字句入耳,犹如雷声轰鸣。
赵嘉闭上双眼,再睁开,复杂变作坚定,整个人犹如宝剑开刃,刹那间锋芒毕露,锐利慑人。
☆、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
匈奴探子能藏身边郡, 躲在魏尚的眼皮子底下,而且一躲就是数年, 除了抓住边郡大佬的盲点, 杀人灭口眼也不眨,同样要靠几分运气。
然而, 随着沙陵县最先查出端倪, 郡内的盖子陆续被揭开,这些探子的好运终于到头。
郡中大佬亲自操刀,可疑的村寨里聚一个个过筛子,恶徒据点尽被捣毁。同恶徒串通的商贾,甘愿被驱使的匪徒无赖, 接连都被查出, 一个接一个押进官寺严加审讯。
经过严密排查, 单云中一郡,活捉的疑犯就超过两百。其中有半数证据确凿,或是探子伪装的边民,或另有身份,在数年之间, 直接间接为草原传递消息。有的更是建起里聚, 成为贩僮商队的转运点, 帮忙送间入长安。
随着疑犯接连吐口, 送入太守府的供词成倍增加。书房中实在放不下, 隔室都被堆满。
值房内的灯火彻夜不熄, 书佐文吏熬油费火, 通宵达旦,写成的简牍堆积成山,刀笔的损耗直线攀升,小吏送墨都是成箱。
郡内抓捕工作结束,赵嘉没有返回县中,同样被魏太守抓壮丁,和魏悦一起“押”在书房,帮忙整理供词,核对历年失踪人口。
在核对过程中,赵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,当下停笔,神情变得凝重,眉心拧出川字。
“阿多可是想到什么?”魏悦同时停下笔,捏了捏额角。要做的事实在太多,每日焚膏继晷,不离案头,最多睡不到两个时辰,纵然是体力再好,也难免会感到疲惫。
“我在想,这些失踪人口,多数只有简单记载,无法核对之下,是否会被冒名顶替?”赵嘉摊开木简,指着上面记载的姓名,道出心中所想。
“冒名顶替?”魏悦动作微顿。
“边陲之地常有战祸,匪盗也时有出没,里聚消失,亲族不再,除留在官寺的户籍,无人可证其身份。”赵嘉沉声道,“假使不在云中郡,会否顶其名潜入他郡?”
汉初的户籍制度不比后世,甚至比秦朝都稍有逊色。
户籍制度不够完善,使得不法之徒有空子可钻。尤其是边郡,郡内大佬非是没有意识到问题,也不是不想解决,而是受到条件限制,压根没法解决。
彼此传递书信、交换消息就是最大的难题。
汉时延续秦制,十里一亭,五里一邮,有专门的邮人负责传送书信。边郡邮人均备有快马,就为保持消息畅通。
然而,边郡烽火不断,隔三差五就要和匈奴抄刀子开片。一旦战鼓声响起,郡内青壮都要上战场。
邮人擅骑,熟悉地形地貌,又属于官寺的在编人员,经过训练,是斥候的最佳人选。
以沙陵县为例,三年两次大战,中间还有匪徒骚-扰,游徼亭长最近才补全,七成都属于临时上岗。县中的捕盗、亭卒、邮人都有空缺,估计到秋收时也未必能补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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