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参军虽然有些好战之心,然而对方却只是严阵以待,并未有动作,大旗之下一人,以墨涂了额头跟脸颊,只露出一双眼睛来,周参军对上那双深沉眸子,心头一动,又见底下众人已经按捺不住也跟着往回,知道军心动摇,便叹了口气,顺势也转了马头,往来路奔去。
一直目送他们离开,退出了隘口,那鹰字号之下的人一抬手,整队队伍才转了头,有条不紊地也离开原地。
郭梓听了回报,十分之恨,便道:“果真是逆贼之后,居然同样也投靠了番子,我必要上奏朝廷……”
周参军叹了口气:“的确可恨,只不过,‘逆贼之后’?大人莫非还以为他是方墨白么?”
郭梓看他一眼,道:“但凡有一分可能,便不可轻视。”说着,就有意味深长地一笑,道,“不管他究竟是不是方墨白,他若真的投靠了北番的话,我倒也奈何不了他,除非……”
周参军看着他yīn惨惨的脸色,问道:“除非如何?”
郭梓道:“除非他不知死活想要往京里的那条路上逃,不瞒你说,自得到消息那刻,我便飞鸽传说,离沧城五十里外,是陈州,那里的守将乃是我昔日的爱将……我已经告诉他,如果看到有似方墨白的人物出现,格杀勿论!”
周参军心头一惊,一把攥紧了手中马鞭。
方墨白策马急奔,太阳出来之时,便看到眼前的陈州,他心头喜悦,加快马速,在城门刚开的瞬间便直杀入内。
他自也知道陈州乃是郭梓势力范围,因此只想一鼓作气冲出去。
开城门的小兵还没反应过来,就见一道影子直冲进去,顿时鼓噪起来,方墨白脚下不停,一路沿着大道往前,路上行人还不算多,方墨白飞马行了半个多时辰,便到了东城门。
但是这一刻,他身后却也聚集了许多的追兵,一层层一重重地跟着,陈州守将收到郭梓的飞鸽传书,点了兵马,又飞快叫人通知关闭城门,搜捕方墨白!
方墨白眼见前头的城门边上有十几个守兵正聚拢了,四五个小兵正拼命地要掩起城门来,而在他身后,却跟着乌压压一大队超过百余的士兵!
方墨白一咬牙,分毫不停,反而快马加鞭,同时将手中鞭子挂在马镫旁边,抬手将背上的弓取下来,抽出两支箭she了出去!
他人在马上,行的又快又颠簸,然而开弓之后,那正在忙着掩起城门的小兵却不约而同惨叫两声,负伤而退,其他两人吓了一跳,手上便停下来,城门之中便留了一道fèng,只容一人一马通过。
其他士兵手持兵器围拢过来,方墨白双眉一扬,眼盯着前方,手上不停,又搭上两支箭,嗖嗖而出,箭无虚发!两个在前头的士兵首当其冲,顿时便倒了回去,其他士兵吓了一跳,心惊他的犀利箭法,又见他来势凶猛,正两股战战犹豫要不要退后,方墨白人已经将到了跟前,断喝一声,催马狂奔,马儿长嘶一声,竟一跃而起,从几个士兵头顶跃了过去,士兵们大叫一声,回头之时,却见那一人一马,从城门之中窜了出去,马蹄踏破光影,那一骑绝尘,狂飙而去!
方墨白于间不容发之时逃出生天,眼前是初升的太阳之光,毫无拘束地洒落下来,方墨白策马狂奔,眼中的泪随着马儿颠簸而涌出来,却又落在风中,融入光芒。
他一心看着前方,脸颊跟身侧是急急地风chuī过,只觉有一片真真切切地自由环绕着自己。
方墨白心想:“纯明,纯明,我要回来了!哥哥要回来了!”眼前一片朦胧,方墨白抬手在眼前用力拭去,眼中在落泪,却忍不住仰头大笑。
如此急急又行了小半个时辰,马儿速度缓缓放慢,方墨白知道马儿吃苦了,正想要不要让它休息会儿,马儿却嘶叫了声。
方墨白一怔,心中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,猛地抬头,迎着刺眼的阳光,他微微地眯起眼睛,却见,就在前方,太阳升起的方向,无边无际的平原之上,前方的梁州之前,有一队兵马一字排开陈列开来,因在刺目的阳光下,有些看不清楚,只是黑压压地一片。
方墨白吃了一惊,急忙放慢了马儿,与此同时,身后却隐隐地有马蹄声响,方墨白惊悚回头,鬓边乱发飘扬,而他的眸子里,却也看得清楚,就在他身后七八里外,同样有一队人马急急地追了过来,正是方才他穿城而过的陈州的兵马,虽然还隔得远,但是马蹄声如雷,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就会赶上。
方墨白重又回头,皱起的眉头之下,双眸看着不远处那一队沉默的兵马,心头却有一股怆然,慢慢升起,方才于他心底升起的那个人儿,似乎正慢慢地离开了他,越来越远。“希望”让他满心欢悦,但转瞬却又走的如此迅速,只扔下他空空一个。
陈州跟梁州之间这一片广阔的地界上,前有拦路,后有追兵,方墨白一人一骑,就在当中,这一刻,仿佛是cha翅难逃。
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关头,正前方的队伍之中,有一匹马儿缓缓驶出队伍,往前数步,在离方墨白百步之遥停下,方墨白迎着阳光看去,却有些看不清那人背着光的脸容,只听到有个声音道:“来者,可是前首辅之子,方墨白?”
方墨白听着那不动声色隐带无qíng的声音,这一刻,他忽然不想再隐藏,不想再躲避,不想再逃!方墨白仰头,哈哈长笑了数声,满目的阳光里,有旧日的qíng形闪烁而过,一幕一幕,是他所眷恋的,难忘的……方墨白大笑数声之后,重看向面前之人,扬眉道:“不错!爷爷我正是方墨白,前首辅方诚之子方墨白!谁要取我项上人头,只管放马过来!”
☆、第 82 章
金阳殿的偏殿之内,chuáng上的人反复辗转几回,忽然低呼一声,猛地坐起身来。
唐嬷嬷急急入内,将帘子撩起来:“恭使,你怎么了?”低头一看,却见知聆神qíng惊慌不定,额上带汗。
知聆抬头看她:“我……做了个噩梦。”心嗵嗵乱跳,手在额头一摸,发现出了很多汗,便从旁边翻了块帕子出来轻轻擦拭。
唐嬷嬷略松了口气,却仍谨慎问道:“恭使觉得哪里不适?我去叫他们请太医过来……”因知道她身子不好,又有前车之鉴,唐嬷嬷分毫不敢怠慢。
知聆制止了:“不必去,没什么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知聆坐了会儿,觉得心跳安稳了些,便下了地,唐嬷嬷命人打了水来,知聆洗了手,擦了脸,去捻了一炷香,点燃了,合掌默念了会儿,便cha在临窗的香炉上,香炉旁边放着个无瑕的白玉观音,也是赵哲赐的,知聆便摆在这里,有时候便拜一炷香,有时候就用清水供两朵花,权当盛放着自己的念想。
做了这些,知聆无心再睡,就出了偏殿,却见赵哲已起了身,正有宫人伺候打扮,见她出来,便道:“怎么这么早起来了?朕还以为你在睡着,就没叫你。”
知聆道:“皇上今日不是不早朝吗?怎么也这样早?”
赵哲见她问,就挥退了替自己整理衣衫的宫女,对知聆道:“你来。”知聆便过来,见他大体已经穿戴停当,却穿着一身平常衣裳,不似宫中所穿,她心头一动,就道:“皇上莫非是想‘微服私访’?”
赵哲便笑:“瞒不过你的眼,朕这样穿可使得?”
知聆道:“很合适。”
赵哲笑了笑,忽然看着她:“你的脸色怎么不大好?昨晚上睡得不好?”
知聆摇了摇头,本不愿说,念头一转,却道:“方才做了个噩梦。”
赵哲怔了怔,然后握住知聆的手,低声笑道:“什么噩梦?竟让你心神不宁的,不如……以后就陪着朕睡,有朕在的话,绝对不会做什么噩梦。”
知聆看他一眼:“皇上,我方才梦见我哥哥了。”
赵哲有些意外:“梦见方墨白了?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……瞧你这样,可是梦见不好的qíng形?”
知聆眼睛有些发红:“皇上,我担心哥哥会不会……有什么不测?”
赵哲沉默片刻,说道:“朕命人六百里加急往沧城去,这会儿差不多也该是到了的,只要找到了他就好说了,纯明,你别担心。”
知聆眼前一亮:“这会儿便能到了?”
赵哲点头:“朕亲自派的差使,无人敢怠慢,想必很快就有消息回来了。”他看知聆兀自神qíng忧郁,便道:“不如,今日朕带着你出去走走,免得你总是呆在这宫里无趣,便容易胡思乱想。”
知聆抬头看他:“皇上自己出去就罢了,如果带着我,必然会有人不悦。”
赵哲道:“你是朕的女官,跟着伺候也是有的,朕说可以就可以,又怕什么?”
赵哲说着,心里十分满意自己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,一来可以给她解闷,二来自己也能亲近着人,当下便不由分说,催促知聆去换衣裳,知聆见他兴致正浓,加上她自来也不曾出去过,当下便也答应了。
唐嬷嬷本替她找了一套寻常宫女私底下备着穿的衣裳,知聆看着那套女装,却心头一动,便问嬷嬷:“能不能找一套合用的男装?”
唐嬷嬷有些诧异,但却知道她的话要紧,当下便道:“恭使稍等。”顷刻,果真找了一套小点的男子袍服。
赵哲自在正殿等候,隔了会儿,就听到身侧脚步声响起,赵哲已经听得熟悉,知道是知聆,便笑着转头:“怎么这般慢?再迟一点朕就要进去……”话说半截忽地停下,只看着眼前,却见面前站着的,乃是个身着鹅huáng色长袍的俊俏男子,身段端庄之中带着一丝娇柔,偏偏又眉目如画。
赵哲愣了愣神,又看那张脸,细看了看,失声道:“纯明!你怎么……”
本来想问她为何穿着男装,然而却又说不下去,因眼前景致实在无可挑剔,让他暗暗地心底满意之极。
赵哲定神看着,愣怔之余,竟有丝丝地心猿意马起来,却只觉得她穿男装,比女装更多无限风qíng,更叫人心动。
赵哲心底暗自赞叹,知聆道:“皇上,我这么穿可使得?因为要出去,觉得男装要方便些,就自作主张了。”
赵哲笑道:“好极!简直没什么可挑。”起身来,便握住她的手,见她将头发都束起来,如男子一般在发顶心上挽了个髻,用簪子别住,越发显得一张脸清丽出尘,赵哲凝神看了会儿,将她手儿一握,放在嘴里轻轻咬几口解了解“恨”,才领着往外去。
这遭出宫,赵哲只带了知聆,承鹤两个贴身的,并四个大内侍卫。一路无惊无险顺利出宫,却见宫门口停着几匹马,因事先并没想到让知聆跟着,因此并没准备她的马儿,赵哲料想她也不会骑马,便冲她伸手,道:“过来,跟朕同骑一匹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