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人,赫然就是先前逃离了沧城的方墨白!
方墨白走了几步,便笑道:“阔别这繁华地方良久,习惯了形单影只地,这人忽然多了,反而让我有些害怕,几乎不敢靠近寸步难行了。”
身后一人说道:“您说笑了,京城里的人要比这地方还多呢,路上听闻今儿是他们这东平府的大集,故而人才也多了点儿。”
方墨白笑道:“你说的是,京城里的人比这地方要多了去了,我倒是要学着习惯过来。两位,一路紧赶慢赶地大家都也累了,既然这儿这么多人,也不能上马赶路了,不如就一路走了过去吧,看到酒馆,咱们就进去吃上几杯酒,如何?”
身后两人对视一眼,道:“就听您的。”
方墨白仰头哈哈一笑:“万万别客气,我的命可是二位救得,对着我这么客气,倒是让我惶恐,承受不起。”
其中一人便道:“您才是客气了,我们也只是奉皇命而已。”
方墨白笑道:“是啊,乃是天子隆恩,可也多谢你们赶得巧,才救我一命,哈……”
那时候方墨白人在两军之间,前有猛虎后有追兵,简直没有活路了,谁知正起了壮烈死志,面前梁州方向,有一人出列相问他姓名,方墨白应了之后,那人却拨马闪开,身后又有两人上前,道:“你当真是前首辅之子方墨白无误?”
方墨白瞧出有几分异样,便道:“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,你们究竟想要如何?”
这一刻,身后陈州的追兵已到,陈州守将乃是郭梓心腹,得了密令,见梁州人马拦住了方墨白,只当是他们同心协力,当下喜地冲上来,道:“狄将军,多谢相助!”
对面梁州的守将并不言语,反而冷冷一哼。
方墨白这会儿才见到那人模样,乃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将领,骑在一匹黑马之上,手中却持着一杆银枪,头盔之下,脸色肃然,显然不是个跟陈州来人寒暄热络的模样。
陈州守将见状,便先不理会,只哼道:“把罪囚方墨白拿下!”他两边的士兵刚要冲出去,几乎是与此同时,梁州那手持银枪的将领手上一挥,刹那间梁州这边人马齐出,却是冲到方墨白身后,尽数挡在了陈州士兵之前,显然是个护住了方墨白的模样。
方墨白看了个稀奇,陈州守将便大骂道:“狄鸣!你想gān什么,居然敢庇护这死囚?难道是想造反吗?”
手持银枪的狄鸣并不做声,他这边,原先那问过方墨白的灰衣人却又策马往前几步,高声叫道:“谁敢动人?”声音尖细,有些奇异。
陈州守将一怔,便喝问道:“你是何人!”
那人冷冷一笑,回手,从背上取下一个密封着的铁筒来,打开后,便抽出一物,当场展开。
陈州守将抬眸一看,便瞧见那金huáng色的布帛之外绣着两道金龙,而那人喝道:“有旨意下!”
陈州守将惊了惊,那宣旨的灰衣人抬眸,冷冷喝道:“不想接旨?究竟是谁想要造反?”
陈州守将对上那锐利的目光,忽然之间了悟,这人是个太监!一念至此,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宣旨太监身后的狄鸣,见他持枪也正盯着自己……陈州守将打了个寒战,顿时翻身下马,跪在地上。
那太监又扫了方墨白一眼,方墨白在旁见状,便也翻身下马,跪在地上,宣旨太监见他了然,才垂眸,端看圣旨,高声念道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免前首辅之子方墨白流放千里之罪,特赦回京,速启程不得有违,钦此。”
方墨白跪在地上,眼睛看着青huáng糙色的地面,心怦怦作响,双耳却嗡嗡一片,眼前逐渐地一阵晕眩,他用力眨一眨眼,才重又看清那根根尖细的青糙之状,他不知发生何事,这一切,就好像梦幻一样,刀明明架在脖子上了,忽然之间却又撤了回去,他于间不容发之时又得了一条命。
他已经安全了,方墨白想笑,却又笑不出,最终他艰涩开口:“谢主隆恩,接旨。”
在梁州稍微休息了一阵,重新换了衣物,补充了吃食,方墨白便又跟钦差启程。临别之时,梁州守将狄鸣出城相送,方墨白走了一阵,回头看了看,却见那人还在原地。
一路上,方墨白也曾试探过这两位钦差,比如为何皇上居然忽然特赦他回京,然而两人却都守口如瓶,并没透露什么,可是却也不曾对他动恼。
起初方墨白以为皇帝特赦自己回京,大概是别有用心,比如是想折磨他……然而这两位钦差对他自始至终却都十分客气,竟好像是对待什么上位者一样……毫无恶意不说,隐隐透出几分不敢得罪的架势,让方墨白大为惊疑。
他做了许多猜测,比如段重言从中使力,可是却很快又把这个想法推翻,因为周参军就是段重言的人,若是有好消息,没理由周参军也丝毫不知。
但除此之外,方墨白想不到为什么自己真能够“柳暗花明”的原因。
就在方墨白跟两个钦差沿着大街往前而行的时候,茶楼上,段重言叫了一叠糕点,几个包子馒头,又点了两道当地的特色菜,一道是清蒸肥鱼,一道jī蛋煎小虾,递给段逸一双筷子,便叫他自己吃。
段逸拿了个包子,奋力一口一口咬着,吃了几口小虾,就又去吃那鱼。
段重言吃了几口,就看外头的qíng形,看了会儿,低头见段逸正在费力拨弄那鱼刺,他皱了皱眉,看着小家伙的脸,忽然发现这几日段逸仿佛瘦了,大概是因为忙着赶路,被风chuī日晒的,脸色也有些发黑。
段重言呆了呆,心中转念:若知聆见了此刻的段逸,必然要心疼。
段重言停了会儿,见段逸要吃那鱼ròu,便喝道:“等会儿!”
段逸吃了一惊,不由停下,段重言才又咳嗽了声:“你的鱼刺没有挑gān净,这样吃下去不成。”便拿了筷子,夹了那块鱼ròu过去,小心把鱼刺摘了,才又给段逸吃。
段逸看他一眼:“谢谢父亲。”果真乖乖吃了,段重言良心发作,见段逸又似乎很爱吃鱼,索xing又捡了几块肥嫩的好鱼ròu,把刺拨弄了去,放在他面前,如个小小地鱼ròu山。
段逸见状,便埋头苦吃,不知不觉已经吃光了鱼ròu,也吃了一个包子,包子带馅,段逸自觉饱了,便停下来。
不妨段重言见他爱吃,就又用小碗盛了一碗鱼汤给他,段逸尝了口,果真鲜美,一时心满意足,不由叹道:“娘一定爱喝,要是能给她带回去就好了。”
段重言听了这话,眼皮一跳,段逸自觉多嘴了,就又不吭声,低头又认认真真喝起汤来,心中却想:“我长大了的话,一定要带娘来这里,让娘也尝尝这么好喝的鱼汤。”
段重言自不知道段逸心中所想,只是看着下头,他的两个手下正在栏杆旁,张望了阵儿,便道:“大人,好像来了!”
段重言起身,也往这边过来,俯身往下看,却见下头人cháo汹涌,正是最热闹的一条街,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,段重言便找寻那自己等候之人,谁知道看着看着,眼角仿佛扫见什么不得了的……却一扫而过。
段重言本不以为意,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,浑身战栗,毛发倒竖,急忙又回头去看,却见那人已经拉着马儿走了过去,段重言竟只看了个背影,可就算只是一个背影,也足够他心头惊颤!
段重言一惊之下,毛骨悚然,竟也顾不上自己等候之人了,便匆匆跟自己左右手说道:“我有点急事,你们且等在此,若人来了,让他稍等……替我看着逸儿!”
酒楼里还有两个侍从,听段重言忽然如此吩咐,都觉意外,然而还没有反应过来,段重言已经飞快地冲到楼梯口,三两步下楼去了,耳畔只听到那咚咚咚地脚步声,十分快速。
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道段大人究竟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……居然赶得这么急,竟把要等待的“要紧”人物都给“丢”下不顾了!其中一个随从反应快,便吩咐两人:“快去跟上随护大人!”其中两个才匆匆地也追了出去!
段逸正坐在桌子边上,一边吃着鱼汤一边想知聆,忽然间段重言失魂落魄救火似地一掠而过,扔下自己就跑,他呆了呆,便也跳下桌子,叫道:“父亲!”正要追下去,却被个随从拦住,急忙安抚。
段逸小小地心儿乱跳,问随从段重言去做什么了,他们却都不知道,一个便说:“方才大人往地下的人群中一看,就变了脸色,难道是看见了什么?”
两个人就急忙俯身到栏杆边上,其一抱起段逸,段逸便也惊慌往下看,果真瞧见了段重言冲出酒楼,脚下不停追入人群,推推挤挤地往前而去,然后是两个随从,也匆匆忙忙追上。
众人正在看,却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声,说道:“怎么不见人。”
段重言的左右手一听,急忙收回视线看向楼里,却见楼里不知何时竟上来一个身材高大着浅绿袍服的人,头上罩着武士巾,且一张脸黑里透红,威风凛凛,不怒自威。
目光相对,那人便道:“你们就是段大人的手下?怎么不见段大人?”段逸正在竭力看段重言的身影,只可惜见他越走越远,段逸心头着急,便挣扎着下地,想要追出去,那人一看,就又道:“这小娃娃又是谁人?”
段重言手下之人慌忙拦住段逸,有一人便道:“大人方才有事暂离,片刻就回,劳驾请在此坐会儿。”
那人便皱眉,道:“明明约好了,怎么竟失言?”一脸不悦。
正在这时侯,却听到楼下小二道:“三位客官楼上请……”接着一阵脚步声起,果真有三个人鱼贯上楼来,当前一人,一双眼睛笑眯眯地:“这里不错,还能看到下头的热闹,希望东西也能可口那就大好……”随口说着,先把楼内qíng形看了个遍,目光在那魁伟大汉身上扫过,又在段重言几个手□上看了看,最后却在段逸身上停了。
与此同时,段逸望着这上楼来的人,暂时忘了要去追父亲,只是歪着头,有些好奇地看着他。
这人自然正是方墨白,他见段逸一眼不眨地打量自己,不知为何心头一动,便上前几步,微微俯身看着段逸,笑着逗弄道:“小家伙儿,你看着我gān什么……”
☆、第 85 章
方墨白走近过来的时候,段重言的下属将段逸往后一抱,拦在他身畔,以手护着小孩儿,看着方墨白道:“尊驾请自重,这是我们小公子。”
方墨白笑哈哈地起身:“抱歉,只是看这娃娃十分可爱,所以才来跟他打个招呼罢了,并无恶意。”
段逸站在那人旁边,歪头从那人手臂下又看方墨白。
方墨白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,想了想,从怀中摸出一物,道:“别怕,叔叔这里有好玩的,给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