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知聆便只在藏书阁里呆着,将到晚间的时候,承鹤公公来到,入内见了,便道:“给方小姐道喜了。”
知聆看他,见承鹤公公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似的,论起来乃是个清秀的男人,只可惜大概是做了宦官的缘故,过于yīn柔了些。
知聆便起身,行礼便问:“公公辛苦,不知喜从何来?”
承鹤道:“特来传皇上的旨意,方小姐请看。”说着,便自袖子之中掏出一张纸来,递给知聆。
知聆低头看去,却见竟是一张卖身契,微微一笑:“这是?”
承鹤打量她的脸色,道:“这便是方小姐的卖身契了,皇上下午的时候吩咐我去了户部,已经勾除了方小姐的奴籍,这张卖身契,皇上吩咐我亲自送来,任由您处置。如今,您便不再是官奴了,恭喜。”
知聆看着那一张纸,笑了笑:“谢谢公公。”
承鹤道:“不必谢我,要谢,就谢主隆恩吧,皇上对方小姐,可是格外优待。”
知聆把那张卖身契叠起来,放进怀里,承鹤见她泰然处之,心中略有些诧异,却听知聆说道:“我记得有一句话,叫做‘雷霆雨露,皆是君恩’。”
承鹤脸色一变,就看知聆。知聆对他笑了笑:“公公不必惊慌,我只是想说……随遇而安就是了。”
承鹤这才面露笑容:“是,好一个随遇而安,明哲保身,皇上的心意我已经传达到了,现如今要赶回宫去,方小姐保重……”他略微点头,转身的功夫又停下,“对了,小姐放宽心,退一万步讲,在这里,总比在段府要好些的,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不是么。”
承鹤去后,知聆重又洗了个澡,只觉得心里平静之际,上了chuáng,掏出那张卖身契看了会儿,心想:“这张东西,毁了当然容易,但我要留着它,提醒我不能忘了曾经过的……从贵门小姐,到一个人人可欺压的奴婢,方纯明本来已经死心、也认命了,就好像是以前的我……可是现在……”
她难以忘记在段府经历的种种,难以忘记段逸哭叫“娘”的声音,难以忘记小孩被推倒在地上,一声不响厥死过去的样子!
眼睛又有些湿润,知聆对着虚空冷笑:不会再迟疑了,不管用什么法子也好,永远也不会再让那些悲惨的场景重现眼前,永远也不要再让人欺负到“方纯明”跟段逸,不管用什么手段,付出什么代价,她会让段逸开开心心回到“方纯明”的身边,会让方家不再是被侮rǔ跟踩毁着的方家,她会做到所有想做到的,在所不惜。
手指捏着那张纸,指骨略微泛白,最终把纸折起来,重又放好。
帐子外的红烛闪闪烁烁,知聆出了会儿神,渐渐地平静心绪,同时困意上涌,正恍惚睡着的时候,忽地觉得眼前的景物忽然闪了一下。
知聆以为是困极了才如此,并未在意,谁知道隔了会儿,就好像是一扇扇地门在面前滑过,然后所有的一切都飞快地旋转起来,知聆脑中一片混沌,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吸引着,身不由己一下子就跌入黑暗之中,她来不及叫一声就晕了过去。
——就在知聆被段府关入柴房里之时,在现代,特护病房里,有一个人也几乎要发了疯,那就是赵宁哲。
段深竹不请自来,让赵宁哲很反感:“你又来做什么?”
段深竹也觉得自己有些厚颜,但却没有办法:“我没有别的意思!”
赵宁哲因知聆一直不醒,怒火暗中翻涌,想呵斥他,却又在病房之中,于是不愿跟他争执。
段深竹见他不做声了,他便站住脚,讪讪道:“其实……我前天出国一趟,见了个朋友。”
赵宁哲嘴角一撇,是“跟我有什么关系”的意思。段深竹道:“我向他请教了一下……或许真的有平行宇宙,对了,你知不知道蝴蝶效应……”
赵宁哲道:“又来这一套,如果真的是有,那么她也应该有回来的时候?为什么现在一直都……”
“这个理论还不算太成熟……”
“我不想听没用的……”赵宁哲随口一句,忽然打住,听到检测仪发出异样的响声。
如果说第一次看到知聆的膝上出现痕迹,能勉qiáng解释为是个巧合、或者是车祸留下来的……那么这一回,当亲眼看到知聆好端端地躺在chuáng上,手腕上却忽地出现几个鲜明的伤处,而且流出血来的时候,赵宁哲以为是自己疯了。
幸好疯的人不止是他一个,段深竹睁大双眼,听说是一回事,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,段深竹惊惧地转开目光,正对上赵宁哲向自己看过来的双眼,目光相对,彼此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之意,同时也确信了,自个儿的眼睛并不是出了问题,所见的也绝非幻觉!
赵宁哲道:“你看见了?”
段深竹无法回答,只是机械地走到chuáng前,紧张地看着知聆流血的手腕,颤声道:“为什么,这究竟……是怎么回事!”
赵宁哲心惊ròu跳,只觉得自己若是真的疯了的话,这感觉大概还会好些:“知聆…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……知聆!”他起身,将知聆抱起来,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,但是一切徒劳无功。
段深竹抬手按下呼叫铃,护士很快赶来,赵宁哲却忽然间反应过来,叫道:“别让他们进来!”段深竹还想说话,赵宁哲声音抖的不像话,低声道:“你看!”
段深竹浑身发冷,隐约觉得极为可怕,目光转动看向知聆手上,却见除了起初那几个伤口之外,知聆的手上,正渐渐地出现几道或浅或深的伤,大大小小地,有的快有的慢地渗出血来。
段深竹几乎站不住脚,同时也知道赵宁哲的用意,如果让医院的护士医生看见这一幕,他们会怎么想……事qíng传扬出去,没有人信倒好,如果有人信的话……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?
将护士跟医生挡在外头,段深竹qiáng压心头的震惊,解说是一场误会。
赵宁哲几乎就以为要失去知聆了,眼前所见的都超出了他的认知,以前虽然听知聆说过她的烫伤是梦里才有的,也见过她腿上的青紫痕迹,但是却都比不上亲眼所见的“从无到有”震撼,他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,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状况,但是他却无能为力,只能这样无用地抱着她,眼睁睁地看着伤痕出现,却无法阻止。
赵宁哲贴在知聆耳畔,失了理智似的喃喃呼唤:“知聆,知聆……醒醒,快醒醒……回到我身边……”眼前逐渐模糊,透过泪光看过去,她手上流出来的血竟染成一片,赵宁哲一眨眼,泪跌落下来,“求你……求你回来!”
这两天,赵宁哲跟段深竹几乎寸步不离知聆chuáng前,让他们暂时心安的是,除了那一次,知聆没有再出其他状况。而在次日,有个不速之客来探知聆。
段深竹很是意外,没想到兰斯洛特居然会来!难怪在临别的时候他曾详细地问过知聆如今在哪家医院。
小护士屁颠屁颠地领着他从走廊上过来,金发的兰斯洛特微笑着,像是一道阳光……小护士体贴入微地介绍:“这位是段先生,他也是来探望病人的。”
兰斯洛特点头,用简单而流利的中文说道:“谢谢,我认识他。”
小护士的脸红红地:“原来是这样啊!”看看段深竹,又看看兰斯洛特,只觉得两个帅的各有千秋,几乎不知道要看哪一个才更划算一些。
等心花怒放的小护士离开,段深竹才问:“修恩,你怎么来了?”
兰斯洛特道:“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,但是你走后,我总是不放心,想要亲自来看一眼,就办理了一下手续过来了。”段深竹惊喜jiāo加,同时又迟疑说:“你现在要见她吗?她的丈夫也在。”
兰斯洛特淡淡一笑:“我知道,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,就是ring的普通朋友,来探望她总是可以的。”
段深竹鼓足勇气,领着兰斯洛特进门,没想到赵宁哲并没有什么不高兴,只是有些意外,等段深竹介绍过了,才问:“你是她在剑桥的学友?”
兰斯洛特道:“是的,虽然有些冒昧,但是我听段说ring出了事,就想来看看她。”
赵宁哲看着这个俊美非凡的英国男人,对上那双蓝眼睛,隐约觉得必有内qíng,但经过昨日惊魂,赵宁哲并无其他想法:“去看看她吧。”
兰斯洛特道:“谢谢你,赵先生。”赵宁哲只是摇了摇头。
兰斯洛特走到知聆的chuáng前,低头看着chuáng上的人,自从她离开前剑桥后他再也不曾跟她见面,此刻重逢,却觉得她好像什么也没变,一瞬间让兰斯洛特以为知聆仍是昔日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学生,这会儿……大概只是在沉睡。
他走近了一步,发现知聆的脸异样的苍白,比之昔日,她是略见消瘦了,但眉眼如旧,兰斯洛特心道:“ring,我来了,不知道你会不会察觉,如果你还醒着,会不会认得我?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?”
在他身后靠近门边,赵宁哲淡淡说:“这就是你说的见过的朋友吧?”
段深竹见他猜到,就点头:“是。”
赵宁哲沉默片刻:“知聆没跟我提起,她曾认识这样一个人。”
段深竹急忙闭嘴,生怕自己会透露些不能说的机密。却听赵宁哲又说:“放心,我现在什么也不想,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才能让她醒过来,只要她能醒过来,我无论怎么样,都能接受。”
段深竹心头一动:“赵总……”
赵宁哲一笑,不再说话。
兰斯洛特定定地看了知聆一会儿,缓缓抬手,握向知聆的手,段深竹忍不住出声:“小心……”提醒他知聆手上带伤。
兰斯洛特自也看见那些伤,回头看向段深竹,几分了然:“忽然出现的?”
段深竹脸色灰败,想到那时候的惊险,心有余悸:“是的,就那么忽然出现,我跟赵先生亲眼看见的……”
兰斯洛特想了想,说:“没关系,你们不用担心,这样的话,说明ring还活着,而且有回来的机会,总比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好些。”
段深竹皱眉说:“可是这样的话,表示她的处境一定不好,甚至是很糟糕的那种……万一再有什么其他的凶险怎么办?我们都束手无策。”
兰斯洛特目光转开,重看向知聆:“我认识的ring,是个很有勇气、很坚qiáng聪明的人,我相信,只要不是绝境,她都会撑过去的。”
赵宁哲在一边静静听着,听到这里,就说:“照你看来,她身上出现的伤,是不是真的是在另一个空间里受伤的缘故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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