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康急忙进了御书房,见皇上安稳坐在桌子后面,气氛虽有些紧张,却不算太糟糕,段康见了礼,赵哲云淡风轻地说道:“无他事,段爱卿求朕特许他带着公子出京,朕方才准了,尚书你不必着急。”
段康大为意外,还未来得及请罪,赵哲已经叫承鹤带了段逸出来。
段逸见家中老爷也来了,却并不惊讶,仍旧站在段重言身边。
段康狐疑不定,段重言却也一脸波澜不惊,道:“多谢皇上开恩,既然如此,微臣便告退了。”
赵哲道:“朕便在京等候爱卿的好消息了。”
一家三口退出御书房,段康忍着怒火,离开御书房将到重华殿的时候,见左右没人跟随了,才呵斥起来:“你疯了!亏你还是监察院的人,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?竟然想出如此荒唐的……要带亲眷出京?幸亏皇上并未计较,不然的话……”
段重言的目光在不远处略一停,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,却道:“父亲,有劳你暂时带逸儿出宫,稍等我片刻。”
“你还要gān什么?”段康大吃一惊。
段重言道:“承鹤公公方才说有件事要跟我说,我忘了问。”
段康松了口气:“速去速回!”说着,便先带着段逸离开。
段逸走了两步,就回头来看段重言,却见父亲并不是回御书房去,反而往重华殿里去了。
段逸看看段重言,又竭力往重华殿方向瞧,隐约瞧见在殿门外的柱子背后,有一缕衣带若隐若现,随风飞扬。
段逸怔怔看着那飞舞的罗带,知道那里一定是站着一个人,却看不到是谁,他还想再看,却被段康拉住了手,叹道:“逸儿,若是将来你有出息,可万不能像是你父亲一般。”
段逸愣了愣神,再回头去,却已经不见了那飞扬的衣带,连同段重言也不见,想必进了那大殿去了。
☆、第 71 章
段重言踏上台阶,转头看那柱子之后,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。
他看一眼,看她一身女官素袍,腰中束玉带挂香囊,头戴金丝燕翅帽,容颜依旧,近在咫尺。
知聆却看向被段康带着离开的段逸,小人儿边走边往这边看,知聆藏得极小心,才不至于让他发现自己,她抬手掩着口,眼中的泪骨碌碌转动,像是两颗清露似的,无声地跌落。
好不容易等到小人儿回过头去,知聆闭了闭眼才要离开,手腕却被握住,段重言不知何时已经走来这边,将她一拽,大步就进了重华殿。
段重言一步进入,脚下不停,转而望内,轻车熟路。
他年少时候经常进宫,对宫内的殿阁自然颇为熟悉,知聆被他拉着,身不由己地,却也不做声。
段重言进到里头的时候,外面巡逻的禁军正也从殿前经过了。
段重言停了步子,却并不放开知聆,这一间殿内光影yīn暗,不似在外头一样亮堂,且又静寂,能听到彼此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。
知聆暗中吸了口气,才道:“段大人,有话好好说。”
段重言听着她平静的声音,冷笑了声:“好好说……看你如今这般,倒不像是他为难了你,却是你甘愿如此?”
他的声音清冷如昔,带一丝压抑的愠怒,知聆默不作声,段重言道:“你倒是说话,这一切,究竟是他安排设计的,还是你也事先知道?”
知聆抬头看向段重言,段重言对上她略带惊诧的眸子,心反而安稳下来:“你不知qíng?”
知聆用力将他的手撇开:“你就当我无所不知,比你段大人更明察秋毫,能够未卜先知一切如何?若我真有这样的本领,当初就先不该答应跟你家的定亲之事!”
段重言将她的手捉回去:“纯明。”
知聆道:“段大人,你尊重些,我现在不是你段府的人了。”
“那又如何,”段重言却偏不放,“你为何出来了,是听说我带着逸儿进宫了?”
知聆抬头,眼中带几分怒意:“你是故意带逸儿进宫的?”
段重言并不否认:“不如此,你怎么会出来见我?我还另有一件事要跟你说,我方才面圣,已经跟皇上请了旨,这一次,我要带着逸儿出京。”
知聆怒道:“你说什么!”用力想要挣开,段重言握着她的手,错乱中知聆往后一退,段重言上前一步,顺势将她压在墙上:“你也听说我要出京的事了?该知道这趟差事不好走,你却毫不担心……如今听闻我要带着逸儿,才担心了?方纯明,我纵然有对不住你,可是我的心……你真的丝毫也不念着往日……”
知聆被他压着,动弹不得:“段重言,不要再执迷不悟,纠缠下去有何好处?我跟你注定没结果,如今分开,对彼此都好,何况我现在是宫内的人,你这样咄咄bī人,若是给他知道了……”
“我怕什么?”段重言望着知聆,声音冷清之中愤怒暗涌,“方才在御书房我跟他说的清楚,他要收你做女官,使得,但是绝不许封你为后妃,不然的话,我定死谏。”
他的声音极端清冷,却也掷地有声,以他xingqíng,自然也是说得出做得到。
知聆眉头皱起:“你……你疯了!”
段重言嘴角一挑,微微笑了:“你就当我是疯了,尽心竭力,却换作如此下场……我究竟哪里做错,在府里,对上恭顺,在朝堂,从来不敢留私,可是如今你看,他们是怎么对我的,我的母亲祖母们合起来算计我,现在他……他明知我舍不得你,却趁人之危……”
知聆急了,手一挣便用力捂住了段重言的嘴:“你住口!”她目光闪烁看向别处,低声道,“你不要再说了!”
段重言感觉她的手覆在自己唇上,却欣慰,将她的手握住:“你担心我?”
知聆身子一震,四目相对,段重言俯首过来,在她耳畔低低道:“我怎么会不知道,他不会容你自己走动,此刻,或许有许多耳目暗中听着看着,你也知道,所以不想我说那些话,是不是?”
知聆察觉他贴着自己的脸颊,低低地说着这些可气的话,气得颤声道:“你既然知道,为何还……”
“我就是想让你担心,”段重言垂眸看着她,声音里几分凄楚,“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我丢开了。”
知聆心头微酸:“你疯了,却不要拉我也如此,我还……”yù言又止,知聆摇头:“你总是自以为是,太任xing了,不管是哪一个……都是如此。”
段重言本以为“哪一个”,说的是他跟赵哲,然而细思却又觉的不对,看她面上露出无奈的苦笑,便问:“什么哪一个?”
知聆看他一眼,望着他的眼睛,不由一笑:“我本以为,你比那个要行事稳重心思多深沉一些,没想到……关键时候都是一样的,都如此冲动。”
段重言皱眉:“‘那个’?我不明白。”
“行事冲动”,跟赵哲是完全不沾边的。段重言不知知聆说的是现代的段深竹,想了想,就哼道,“你说我进宫这一趟来的冲动不稳重吗?若真如此,我连逸儿也不带,直接就跑来他面前以死相争闹得天下皆知了。他拿你当宫中女官来搪塞,以君威压我,也可,我也索xing说个明白,我仍是舍不得你,也做不出那种献媚邀宠qiáng颜欢笑的模样!除非他赐我一死!”
知聆又气又笑,看着段重言,这一会儿,眼前的人赫然就是段深竹了,一模一样地毛躁跟孩子气,一模一样地不肯耍心机。
知聆暗中想了会儿,就道:“我有话说,你先放开我。”
段重言迟疑,果真松手,知聆看了看手腕,幸好没留下痕迹,知聆心头一横:“我问你,你有没有发觉,在府里头的时候,我经常会有些跟之前的我不一样。”
段重言皱眉:“何意?”
知聆说道:“比如xingqíng方面,会跟之前不一样。”
“你就是你,又有何不一样?”段重言不以为然,“若你是说你之前冷淡我,近来却对我好些,这又有什么?”
知聆叹了口气:“我给你说一个故事,你要仔细听着。”
段重言虽然觉得奇怪,却也道:“好,你说。”
知聆整理了一下头绪,便问:“你可相信前世今生?”跟他说另一个“宇宙”或者“空间”的话,显然他完全不懂,因此知聆只说这个。
段重言有些意外:“或许……”
知聆道:“我要说的故事,是有个富豪,他为人仗义,只不过错信了jian人,所以替人背债,弄得家破人亡,连亲生女儿都要为此还债,一瞬间吃尽许多从前无法想象的苦楚跟欺压。”
段重言心道:“莫非纯明说的是她自己?”
知聆叹息了声,又道:“某一天,有个男子忽然现身,替那女儿还了债,且对她极好,那女孩以为遇到真心爱她的人,几年之后,便嫁给了他。”
段重言听得似是而非,觉得是,又觉得不是,只忍耐着静静地听。
知聆笑了笑:“他们的确有一段人见人羡的神仙日子,不久,她更怀了身孕。但是某日,为了救一个垂危路边的男人,差点弄得一尸两命,女人虽然无碍,孩子却没有了。”
段重言吃了一惊,这一会儿,却全然不是“纯明”了。
知聆看向段重言,就像是看见了段深竹,那种种……知聆说:“或许是跟那被救的男子有些孽缘,此后频频遇见他,不打不相识地竟有了点jiāo际。但有日,被救男子却告诉她一个消息,原来她的丈夫在外头有很多……”
段重言一头雾水,也想不到,就问:“很多什么?”
知聆想了想,说:“很多qíng人?就如你们所说的‘三妻四妾’?”
段重言皱了皱眉:“哦……”对他而言,“三妻四妾”自然也是正常的。
知聆见他呆呆之态,又说:“那女子惊怒之下,冲出路边,差点死于非命,却是那被救男子及时伸出援手……但那女子却一直昏迷不醒了。”
段重言听到这里,便试探问:“说完了?可是……我不明白。”
知聆微笑:“你不必明白,你只猜一猜,这两个男子,丈夫跟被救的那个人,分别是谁?”
段重言惊讶,隔了会儿,小心着说:“难道……你的意思是……我是那个三妻四妾的丈夫,那个救了女子的……是皇上?”说了这句话,自己也觉得不信而别扭,一时深深锁眉。
知聆苦笑,凑近段重言,在他耳畔低低说道:“我只能告诉你,那个丈夫,姓赵,那个被救的男子,姓……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