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锵”的一声,运尸车旁,一个黑巾遮面的男子敲响了手中铜锣。在刺耳的锣声中,车驾吱吱呀呀向前行去。听到这响动,道路两侧的屋中不断有人抬出了草席。尸首陆续装上大车,向着村外运去。
如今人人都知道,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些染病的尸身。不能停尸,不能吊唁,有钱的要尽快下葬,还要在墓穴中洒满白灰。而没钱的,只能任这些收尸人拉走遗骸,拖到村外掩埋或是焚烧。
地上,时不时能看到白灰撒过的痕迹。空气中,满是艾蒿燃烧的味道。
不能食生水,不能碰病人穿过的衣服、吐出的秽物,不能前往人烟密集的集市,甚至还要放火烧尸。若是以往,种种不近人情的限令,肯定要惹出乱子。偏生现在谁都没有胆量说不。
因为这是驱走疫鬼的唯一法子。
江东的琅琊王已经派出人手,前来淮南救治灾疫,用的正是这个避疫之法。按道理说,再怎么好用的法子,只要与习俗相背,决计无法推行。更别提并州的防疫法,与胡教牵扯不清,怎能轻信?
然而淮南今非昔比,天子迁都以后,寿春附近士族暴涨了十倍不止,村落城池尽皆占去。这些人可不是短视的愚夫愚妇。并州对于疫情的控制,朝中谁人不知?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,又有谁敢轻慢?
因此不管信不信佛,这种种防疫措施,还是如穿林疾风,迅速传播开去。而那些无知百姓,只晓得有位佛子入世消灾。能救命,谁还在乎是哪路神仙?众多让人无法接受的措施,也渐渐流扩散,甚至带上了几分虔诚。
不过细雨解不了山火,就算有人全力施为,疫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控制的。尤其是处于战场中心的大军。
“并州的医官还未到吗?”刘准满面焦色,已经七天了,他连城门都不敢出!
之前军中传出疫情,还未等他反应过来,石勒的兵马就撤出了汝阴,还扔下了两千残兵。刘准哪能料到,这两千人马并非断后,而是人人带病,疫鬼缠身!毫无防备,军中的疫情如野火狂燃。别说下面的役夫了,就连他的亲兵都有小半染上恶疾!
撤退?尽快返回寿春?然而现在,他们回不去了。
淮南同样也发生了疫情,哪肯让这支染病的兵马回去添乱?他身为主帅,更不可能轻易脱逃!眼看汝阴疫病一日烈过一日,又缺医少药。刘准只觉心急若焚。早知如此,他宁可不要什么夺回豫州的功劳。老老实实呆在淮南平乱不更好吗?
就在这时,并州得到了消息,派遣医官前来!
这简直像是洪流中的唯一能够揽到的浮木!并州已经数年无大疫,防疫之法怕是确有其用。如今梁大将军得知寿春大疫,特派医官前来救驾。他这个天子近臣,当亲自护送医官,前往寿春才是。
也唯有如此,才能名正言顺的避开恶疫,逃回寿春!
至于大军,就留在汝阴,慢慢控制疫情好了。如今天子染病无法上朝,又有谁敢猜忌他这个领兵的将领?
只要等医官抵达就好。
刘准这边心急如焚,向兖州撤退的石勒,也不怎么好受。手下军医是知道些防疫手段,但是那点粗浅医术,怎能控制疫情?
因此石勒只得用最简单的法子,一路抛下患病的兵士,如壁虎一般断尾求存。这可不是个良策。他军中兵士复杂异常,有王弥降兵,有投效豪强,还有为数不少的晋国百姓。这些人本就是临阵倒戈的,只求活命的墙头草,现在遇上石勒如此酷烈的处理手段,顿时军心动荡。
原本士气高涨,屡战屡胜的大军,短短几日就逃了上万,饶是石勒也有些吃不消。可是疫病横亘眼前,就算是他,也想不出旁的法子。不过好在,石勒军中杂胡不少,信佛的更是极多。而防疫之法,原本就是佛子传出救世安民的。
为了稳定人心,石勒也只得任佛子的名头传遍军中。一时间,信佛者激增,连供奉的牌位都冒了出来。大疫威逼,又有谁不想平平安安,无病无灾呢?
然而稳住了军心,佛子的名头却甩不脱了。自家的地盘,可跟司州、冀州紧紧相连,谁人不知这几州归于梁丰名下?若是以后打起仗来,他手下这些杂胡还敢尽心吗?
身为羯人,石勒依仗的就是手下杂胡。一场大疫,简直动了他的根本。然则再怎么不妥,也抵不过畏死之心。石勒只能咬紧牙关,硬咽下这苦果。
只要暂时不碰并州,总有转圜余地。当务之急,还是保住性命。
豫州境内,战火已经消弭。但是寿春皇宫,没有半分轻松。
天子也染了疫症,已经闭了寝宫。这可是恶症,就算贵为九五之尊,为未必能安然无恙。此时到显出了琅琊王的忠心。能够派医官前来寿春,实在是尽了心力。只是有些人,未必欢迎这些救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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强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