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日一决天下,纵有精锐之师、熊罴之旅,没有足够的粮草供应,将兵炊骨爨骸,如何能有胜算?
在场都是聪明人,稍微想一想,就能体会出这首诗背后的用意。
长安文武神情不变,拊掌击节,随声附曲,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。
不服气,想要开口反驳,怎奈事实摆在眼前,实在无言可驳。
北地连年遭灾,大旱蝗灾不绝,汉时丰产之地,如今却是是两岁绝收。
长安的确没粮,商贸的发展速度也不及建康。遇上夏侯氏叛乱,财政更是雪上加霜。如若不然,也不会主动递送国书,请桓汉天子一会,向建康大批市粮。
歌到中途,有长安文武面现黯然,秦璟略微沉眸,举觞敬桓容。
桓容则是闹了个大红脸。
究其原因,被当面这么夸,带头的还是江左风流宰相,被视为魏晋风流标杆的谢安,不脸红才怪。
虽说夸着夸着就习惯了,可这样的场合,又是这首公刘,桓容实在有点撑不住。
羽觞递到面前,一言不发接过,送到唇边饮尽,无意的舔了下嘴角,察觉秦璟饱含深意的目光,桓容转过头,耳根热度骤增。
这一次,非是“夸赞”所致。
一曲公刘结束,建康众人酣畅淋漓,长安诸人是什么心情,就不是前者需要考虑。
篝火燃尽,酒宴已至尾声。
桓容起身告辞,建康文武尽兴而归。
秦璟率众人送到营前,目送桓容登上大辂,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队伍缓慢前行,车轮压过土路,吱嘎作响。
沿途有府军打起火把,绵延成一条火龙,直通襄阳城门。
冷月高悬,漫天星光挥洒。
桓容坐在大辂中,遇夜风吹过,突然打了个机灵,仅有的一点酒意瞬息消散,荡然无存。
谢安和郗超等人心怀舒畅,见月色正好,干脆推开车门,随意敲着车板,一下接着一下,极富有旋律。
敲击的声音不断叠加,《大雅公刘》的歌声再次响起。
歌声传入耳中,桓容微微一愣,下意识看向身后。
月光下,马车前后相接,门窗俱开,车上之人皆是广袖高冠,不羁而歌。
声音或高或低,或低沉沙哑,或有几分清亮,有得更带着酒意,交织在一起,并不十分整齐。
然而,正是这份率性,这种洒脱不羁,才更加令人感动。
有一瞬间,桓容动也不能动,只能定定的看着谢安的马车。对上长者智慧的目光,一股情绪骤然间涌上,似潮水一般,瞬间席卷全身。
整个人被情绪淹没,身体快于理智,桓容站在大辂上,正色道:“诸公之意,朕定不负!”
“好!”
谢安拊掌大笑,众人皆朗笑出声。
笑声中,击节声变得急促,歌声更为高亢。
桓容的耳根又开始发红,但看众人表现,就知道都已经“进入状态”,不唱个过瘾绝不会罢休。
望天半晌,不由得失笑摇头。
既然停不下,干脆加入其中。
桓容放松的坐在大辂上,单手敲击车栏,与众人一同放声高歌。
幸亏换了一曲,若还是公刘,打死他也唱不出口。
魏晋风流,士人潇洒。
此情此景,早已深深镌入历史,后世无法复制,也不可能复制。只能在追忆中感怀,这是一个何等苦难,却又何等精彩的时代。
御驾回到襄阳城,知天子平安,城内守军和百姓全部松了口气。
队伍进城之后,城门立即关闭。
吊桥升起,城头守卫森严,至天明时分,火把依旧未熄。
桓容回到驻跸处,简单洗漱之后,换下衮服。见宫婢退下,阿黍捧着玉带迟迟不动,难免觉得奇怪。
“怎么?”桓容挑眉。
“陛下,这玉不是出自台城,绣纹也非建康工巧奴的手艺。您是……”阿黍手捧玉带,看着桓容,欲言又止。
桓容微微皱眉,拿起玉带细看,确定阿黍所言非需,手中压根不是自己那条,一念闪过脑海,脑袋登时嗡地一声。
心急果然容易出错!
他和秦璟都是衮服冕官,长袍不会弄错,玉带却是过于相似,匆忙之间,难免疏忽大意。当真该庆幸天色昏暗暗,文武都没留心。如若不然,乐子可就大了。
天子离席一回,腰带竟然换了?
情谊再深厚也不能如此!
可被阿黍发现,这事也没法解释。
抓着玉带,桓容的表情变了又变,话到嘴边,却不知该怎么说。
阿黍看出他的为难,和宦者对视一眼,后者行礼退到室外,顺便将房门带上。阿黍开口道:“陛下,此物可为秦国天子所有?”
事到如今,桓容还能说什么?唯有点头。
换成其他人,想想办法,还能勉强蒙混过关。阿黍陪伴自己多年,对自己十分了解,事情压根没法隐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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