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慈很敏锐,对牟渔挑眉。
牟渔把刚刚夜行卫给他的一张消息条子,递给了沐慈,上面写“风一之子私下接近公子松,似有争执,语涉长乐王,内容不详。”
沐慈并不在意,定王府状况的确不好,定王府的人目的不过是劝沐若松回家。沐若松顾虑敏感身份,又不想离开他,不肯回家的,于是起了争执。
沐慈进了营房,沐若松很自然抬头看他,眼神里的纠结、挣扎的qíng绪迅速隐藏,却依然被沐慈捕捉到。
沐慈对这个看似听话实则难搞的侍读官,总是容易心软,也不知他是否改变了主意。但不管沐若松打算回去还是留在他身边,他总会尊重。
便对沐若松点点头,去看沐若柏。
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,清俊的长相,身材修长偏瘦,还没完全长开。如今身上多处受伤,面色cháo红,抽搐不停,御医没办法下针,只能掐他的人中。
王梓光在一旁说:“用冰块,这是高烧惊厥,用冰块给二表哥降温……”没人听他的,因为古代人没这种概念,觉得这么做会受寒,病上加病。王梓光就使劲缠着朝阳,细说冰块降温没害处,种种好处……
沐慈不动声色地扫了王梓光一眼。
……
沐若柏qíng况的确不好,他是骨折外伤,正在昏迷发高烧。
沐慈对毒没研究,但他上辈子做过危险的qíng报工作,也因为武力值不弱,常出外勤,急救常识很丰富。他也参与过医疗方面的高jīng尖端课题研究,“慈记”也与医院紧密合作过。所以他在医学方面的知识储备,临chuáng实践都很丰富。
骨折这种伤对他来说是小问题,但是他任何工具材料都无,帮不了忙。沐慈看沐若松十分关心弟弟,就招来太医问:“这孩子伤势如何?”
“左小腿骨折。”老太医擦擦汗道。
“骨头戳出来了吗?”
“有一截腿骨戳出,不过已经正好了,敷了药,也固定好了。”太医说,眼中十分忧虑,他们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让人退烧,看着不太好。
“怎么正的?”沐慈问。
太医开始描述。
沐慈仔细听,也问了一些问题,才比划一下:“所以,就这么用手把碎骨按进去复位的?”
“是。”
难怪这种开放xing骨折在古代的痊愈率很低,正骨反是次要,最怕是外伤的感染。现在正是八月炎夏,天气很热,细菌繁殖速度快,营房的卫生亦不太好,灰尘在阳光中飘dàng。如今看沐若柏嘴唇苍白脸色发紫全身发烫,惊厥抽搐的样子,就是严重感染所致。
这年代没有抗生素,若污染了骨髓,只能截肢。若是全身感染导致败血症,引发脏器衰竭,就会丢命。
连王梓光久病成良医的半个假医生一听,也顿觉不妙,太粗糙了,和无菌外科手术不能比,至少也要有点消毒意识吧?
王梓光看大家根本不理会他的冰块降温,知道人微言轻没办法了。更兼想起沐慈这个极可能是老乡的人在,再不敢多说什么话以免引起注意,心中暗暗决定以后骑马小心点,否则凭古代的医疗条件……他都不敢想。
沐慈再看一眼王梓光,目光平静幽深,看不出qíng绪,淡淡道:“没化学冰袋,冰块降温不行,这孩子有外伤,化的水容易造成二次感染。”
王梓光确信这是老乡了,低下头掩饰脸上的震惊,下意识躲朝阳背后。
“去找烈酒给他擦身,额头,腋窝多擦擦。”沐慈道,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有不容置疑的威势。
只有沐若杉不确定问:“能行吗?”
“行,擦浴的人洗gān净手,避开伤口,不要移动伤者,小心腿部。”沐慈道。
因长乐王不常笑,气势十足,沉稳平静的语调中满是笃定,事实也证明他每一次都是正确的,从未出错,无形中叫人信服。很快有人送来烈酒。猎场里烈酒不少。
沐若松忧虑地看着沐若柏,手搭在沐若杉的肩膀上,低声道:“相信殿下!二弟会没事的,他很坚qiáng。”抬头看向沐慈,目露感激。
沐慈再看沐若柏的状态,对沐若松勾勾手指。
沐若松又安慰了沐若杉几句,才走过来。沐慈拉住他的手走了出去,对牟渔随意摆摆手:“我们说会话,都别跟着。”
牟渔止步,反正他耳力好,走远一点也能听见。下意识跟了两步的王梓光也就不好意思跟上了。
沐慈拉着沐若松的手走远了一点,看四周无人,才轻声说:“你的二弟,qíng况不会太妙。”
沐若松脸色刷白,声音发抖:“怎么说?”
“严重感染,就是你们说的毒气走窜,感染邪热,比较严重了。九成几率腿保不住,要锯腿,否则会没命。”
“不可能!”沐若松惊叫。
“别激动!”沐慈摸一摸沐若松的后颈,认真道,“你冷静点,我说得是事实,你要提前做个心理准备。子韧,现在你必须重新做出选择,考虑是否要回家去。”
沐若松被弟弟可能残疾甚至没命感到心痛,听见沐慈说“考虑是否要回家去”,简直似按下一个开关,怀疑的毒云飞速喷出……
沐若松双瞳收缩,死死盯着沐慈,一双手握拳又松开,握拳又松开……艰难问:“殿下……为什么你总想让我回家去?”
第104章我想帮你
“为什么你一直想让我回家?”沐若松问,难道,被风一之子猜中了吗?
他呼吸急促,目光复杂盯着沐慈。脑子里无数念头飞旋,风一之子那些诛心的话……昏迷不醒的祖父……失踪的二叔……受伤的二弟……那么多的变故……他虽是宗室子弟中最优秀的一个,却到底在王府中长大,庇佑他,给他遮风挡雨的保护伞轰然倒塌,沐若松一时间只觉压力巨大,焦虑、慌乱的qíng绪让他根本无法冷静思考。
沐慈五感敏锐,心思通透,自然能察觉沐若松语气中含着一点点危险。平时这少年看似被收拾得服服帖帖,却不能忽略他是定王家的长房长孙,贞世子的儿子。虎父无犬子。
但即沐若松眼睛通红瞪着自己,也没有什么杀气,更像蓄势待发的家养小láng亮出獠牙,虚张声势出一种攻击姿态,其实……还只是在防御。
沐慈目光温和,慢慢伸出手,有节律地轻抚沐若松的后颈帮助他放松,安稳人心的声音轻缓道:“子韧,我不会qiáng制你做选择,只是建议你重新考虑。”
沐若松死死盯着沐慈的眼睛,分辨他的表qíng,他不愿意怀疑沐慈,更不愿那四个多月的相处,沐慈对他的温柔与教导是带着功利目的,刻意亲近的红颜迷阵。
他从胸喉间挤出一句纠结许久的问话,带了一点点试探:“你到底怎么想的?是希望我……我回家袭爵吗?”
想不明白,他就直接问了。相比沐慈有yīn谋,他更怕猜错了,误解沐慈,会产生……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。
沐慈看出沐若松的想法,十分坦然道:“你是不是能袭爵,并不以我的意愿左右,爵位如何传承自有规矩,那是定王和皇帝应该考虑的事。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,至于怎么选择,你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,我相信你可以理智判断。”
沐慈的目光如清泉般明澈柔和,没有贪婪与急切。
沐若松心弦放松一点,迟疑问:“我……应该相信你吗?”
这问题,就像孩子问陌生人“你是一个好人吗?”
沐慈看着沐若松,年轻英俊的眉目间满是对他的期盼和信任,带点孩子般的天真。沐慈心中柔软,面色更温柔,轻轻拥抱沐若松:“当然,子韧,你应该相信我!”
沐若松被沐慈抱住,脑中响起许多沐慈清泉般涤dàng人心的话语……
“相信我!”
“我不会伤害你。”
“你还年轻,这里不应该是你的归宿。”
“子韧,你怎么看待挫折和失败?”
“试着慢慢定下心来不受外物影响,也是一种锻炼。”
“别想太多,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,也没有长不大的孩子。”
“别轻易许下一生的承诺,一生那么长,可能有一天你会承担不起。”
“子韧,你认为值得就行。”
沐若松混乱如麻的脑子清醒许多。
沐慈这个人,总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,被他的魅力吸引,相信他,服从他,追随他,他是人生的导师,是睿智的先知,是散发平静却温暖光芒的灯塔。只是待在他身边,看着他,就觉得现世安稳,岁月静好。
他的光明之下,没有暗藏yīn霾,他不屑于。
他是值得信任的人。
这么多天的相处不是假的,沐若松隐约已经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——以沐慈的心xing手段,哪怕他想要兵权,也会自己伸手光明正大去拿,不会用龌蹉的yīn私手段,利用他人,谋算夺取。
沐若松越想越清醒,凝凝的望进沐慈的眼底,被吸引进美丽温暖,一直包容他的黑色漩涡中,带一点表现自己的急切,道:“那你相信我吗?我不回家,不承爵,也能凭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就。”
沐慈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年轻人,有能力有梦想却还没有机会一展抱负,所以会很急切寻求认同。沐慈露出微笑,宽容温和道:“子韧,我相信,你很优秀!”
成功领袖都有识人之能,沐慈当然能看出来,沐若松具有的优秀品质,让他将来成就不凡,现在这个年轻人只需要时间成长。所以沐慈不希望沐若松夭折在宫中,那样毫无意义。
沐慈上辈子处于人类进化顶端,古话说: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”沐慈便是一名“旷达者”,眼光与思想早已超越一国一族之域,一直放眼整个人类全局发展。
所以,沐慈对优秀的年轻人从不吝惜欣赏、会尽力保护与给予帮助,让他们有成长的更好天地。
在大幸,沐若松就是沐慈很欣赏的一个年轻人。
"那你为什么一直想赶我走?"沐若松有些委屈和伤心,任谁三番两次被驱赶,都不会愉快的。
“不是赶你,宫里本不是你该呆的地方,子韧,你十分优秀,却太年轻,重感qíng又容易冲动,不够理智……不,这不是错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xing格,不能比较,也不能单纯以“好坏”评价。我只是说你的个xing不适合呆在皇宫那种复杂的环境,会很危险。当初你不考虑自身安危,执意留在宫中,是为了家族,更多是为了我,我知道!你待我至诚,我也将你当做臂膀、好友,诚心与你相jiāo,所以我不能不为你考虑。我现在一无所有,自身难保,什么都给不了你,无法保障你的安全,甚至会给你带来危险,所以我一直希望你离开皇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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