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慈沉默,目光淡然无波
临安一辈子沉浮,自认看人没出过错,认为沐慈并不是个恋栈权势的人,可现在却从沐慈空白一片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喜怒与倾向。
只怕看出来也没办法左右。
临安感到棘手,眉头拧了起来,硬是不放沐慈,把木桌上一块面板翻转,却是一个棋盘。又从暗格里抓出两筐黑白子,道:“那gān脆点,你我赌一把,你赢了姑奶奶放你走,任你作为,不再问事;你输了就跟我走,听我的话。”
沐慈不看棋盘,还是盯着临安的眼睛,漠然至极。
临安扛不住这能看透人心的视线,先一步垂下眼脸,盯着棋盘纵横:“你别怨,姑奶奶知道你没认真学过下棋……但今天我就是来欺负你的,你骂我耍无赖,有恨有怨,我也得留下你。这世上……也没什么真正的公平,我就不说‘为你好’的话了,并不是为你好……你只当是为了这个国家受委屈,心里会会好过些。”
沐慈开口了,冷道:“公道自在人心,是非必有正论。”坚定地,用一点巧劲从临安手里抽回自己的手,摸到一枚黑子,做出应赌的手势,“我不赞同你的做法,却赞同你的观点——为了国家。”
——便与你赌这一场!
临安想笑,却发现自己做不出慈爱微笑的表qíng,到她这地位也没谁能勉qiáng她,面前的少年也不是面子qíng能哄到的,索xing不想笑便不笑了。
临安抿紧了唇,耷拉的法令纹让她看上去严肃到近乎严苛,对沐慈道:“要不要讲一讲规则?”
“不用,皇帝教过。”
老皇帝教子上瘾,一逮到机会就“手把手”要教沐慈,围棋作为大幸国粹,也是教过的。沐慈没有学,却问了问大幸一些规则,与华国大体相似,略有不同。
“让你三子?”临安大方道。
“不用,黑先白后,我开局。”沐慈看似随意,将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正中。
明显的新手,临安落子便有些犹豫。
沐慈也不催,将一枚黑子放在指尖把玩,态度闲适。
临安看一眼在沐慈手指间滴溜溜翻转,并不落地的黑子……那手很稳。临安知道,有些人脸上能装得又酷又拽,可一些细节,比如手的动作会出卖qíng绪。
可沐慈的手,太稳了。
临安有一瞬间的犹疑,摸不清沐慈底细。
——这少年一脸稳得住的平静,浑身散发的淡定从容,绝对不是装出来的。
不过,自己也不是庸手,没道理怕他。
临安收拾好自己都说不清的心绪,凝了凝神,落下了白子……
第186章输赢已定
两人对弈。
临安棋力真是很qiáng的,并非旁人刻意让她……不让也赢不了哒。所以临安一个女子,却有不输男儿的志气,形成了大开大合,攻击时气势如虹,退守也从容有度的棋路。
而沐慈。
棋力……不详。
棋路……更不详。
唯一个特点:快!
别人下快棋,沐慈下……
超快棋!
每次临安一落白子,他的黑子立即跟着落下,毫不犹豫。
临安不清楚他是随手乱下,还是已经预测到了她的落点,早有对策。
于是临安每次落子略犹豫,要思考一会儿。
沐慈跟着落子“啪!”超gān脆!
一局棋,就不停的“啪~啪!”二重奏……
临安:……
感觉就像她是一个人在下棋似的,有点风中凌乱。
朝阳站车窗不远,见沐慈秒“啪”,虽不知下的好不好,但其实看起来很足,咄咄bī人的。
可这是……根本没动脑吗?那“gān脆”劲儿和“反正是个死”然后闭着眼睛乱下的新手一样一样的。
朝阳胆子大些,一步一步凑近了看,黑子落点都很散,带动白子也分散了,完全看不懂沐慈的棋路。
可也不能说沐慈在乱下。因为朝阳发现,临安大长公主思考所需要的时间,慢慢在变长。待到落子多了,朝阳也看出了一丝苗头——黑子的落点都十分微妙,彼此呼应,对白子形成了牵制。
牟渔也挪近,却表示看不懂。他还是年少不定xing时摸过几回棋子,并不擅长。
但他不懂棋,他懂沐慈啊。
牟渔知道,沐慈从不做没把握的事,便不为他担心。牟渔面上依然沉肃冷凝,心里却很轻松,看看天色,便吩咐人先回宫报信,说路上要耽搁一会儿,叮嘱开阳能瞒天授帝一时瞒一时,别把皇帝给气死了。
他又吩咐兵士摆出防御阵型,到午间自己埋锅造饭,不允许走动。并拒绝了周边县郡官员和豪门的“孝心”——这会儿一切都要小心更小心。
……
一局棋越到后面,临安的速度越慢,感觉压力越来越山大。
“我下这里也不对,旁边有个黑子……我下那里也不好,喵的,旁边还是好些黑子环伺……”
这还是她第一次落子犹疑,总有种落入他人瓮中的……错觉?
临安到底年纪略大,费脑太过觉得头晕,不小心落错一子……
沐慈还是秒“啪”下一个黑子。
“观棋不敢语”的朝阳急死了——阿慈你到底有没有看出这破绽啊?怎么能看都不看乱下?
临安心中却是一凜。
她手拈白子,查看棋局,便觉不妙——沐慈这一落子,将他最开始落下的几个黑子隐隐连成一气,对她出错区域的白子形成合围之势……
要糟!
临安再看其他区域的黑子,发现黑子的每个落点都隐约有呼应之势,结成了一张网……自己若再落子不慎,就是给对方送菜。
落入瓮中,不是错觉。
临安再看沐慈,眼光就不一样了。
这少年绝对是个围棋高手,一开局就能算出十步百步之后的落子,提前埋下了所有的线,留待呼应,布局jīng妙,甚至能算出临安的棋路,从而将整个局势都掌控在手。
且那秒“啪”的棋速,说明他成竹在胸,游刃有余;又对临安造成压力,将她的棋路打散,整个带进了他的节奏里。
临安拧眉问:“你会下棋?”
“我并未说过我不会。”沐慈的回答十分之理所当然。
沐慈上辈子混的是全地球最顶级数学实验室,玩模拟三维立体围棋(用计算机创建横竖高分别是19x19x19,共6859个空格的新型围棋),不仅完nüè实验室中所有数学天才怪才,连实验室的超级电脑也从未赢过沐慈。
作为一个被称为“智神”的脑域进化人,在平面围棋jiāo叉361个落子点上玩黑白绞杀,不过是幼儿园级别的简单数字游戏。
“所以,你是扮猪吃老虎喽?”临安有些气恼,法令纹更深刻了三分,很是威严。
沐慈面无表qíng,轻描淡写瞥临安一眼,懒得多说什么,却是气势更足,威严更胜,叫人无端生畏,不敢造次。
临安大长公主:“……”
——好吧,是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。
牟渔忍笑忍得好痛苦,一张脸越发冷峻——看别人自己挖了个大坑,自己死乞白赖要跳下去,还自以为得计……
不要太慡的。
他终于能体会北海候的心qíng了——那小年轻最爱看沐慈完nüè别人。
朝阳也是想笑不敢笑,实在忍不住,赶紧走两步躲到了牟渔身后,别叫临安姑奶奶看到。
沐慈的心境却不受影响,输赢淡定,只是抬眼看向牟渔,忽然对他举起一只手,白玉般的两指间还夹着一枚黑子。
所有人被这黑白分明的美景吸引。
……
沐慈却并没什么吩咐,透过马车窗户,他看着牟渔,两指捏着黑子,靠近自己的嘴巴,面无表qíng画了一条弯弯向上的弧线。
牟渔再忍不住,呼应那条弧线,嘴角弯弯上扬,笑了出来。
牟渔知道沐慈的意思——我的人,想笑不用忍。
临安看这两兄弟互动,又看到躲在牟渔身后几乎被挡住的朝阳,只怕也在笑。她颇觉无奈,一把年纪风làng见惯,并非没有容人之量的人,且这几个人都是孙辈,不好和小孩计较。
虽然都是些熊孩子。
今日只怕要在这里把脸面输光,可却是她自找,她略自嘲一笑,摇了摇头。她又看向沐慈,只觉得欣赏,丝毫没有了责怪之意。
bī着人赌棋是不道德的,迟早要还的。
临安叹气道:“你会下棋也好,我也不算欺负了你。”
沐慈收回视线,看着临安,声音没有丝毫起伏:“算不上欺负,我想做什么,凭你还挡不住我。应你一局棋,不过为让你闭上嘴,不要gān涉你不该gān涉的事。”
临安:“……”
这熊孩子……直白得让人手痒,让她有一种“立即放手,让他回宫祸害别人”的冲动。
朝阳郡主心都提起来了,这位老姑奶奶年纪大辈分高声望足,只怕多少年都没遇到敢和她顶嘴,且还这么不客气顶嘴的了,挤眉弄眼叫沐慈小心些。
可沐慈并不理会。
临安早调查清楚沐慈的xing子,知道这孩子是连天授帝的肺叶子都直接顶的奇葩,当时只觉得“那缺德皇帝终于有人治了”,很开心,现在顶到自己,却不好生气。
再想一想“这世上有人被顶肺吐血比我更多”,便很微妙地平衡了,很有风度,慈祥问:“孩子……还继续吗?”
“您若能专注棋局本身,我自当奉陪!”沐慈目光静定,直指本质。
临安点头,知道自己心有杂念,必输无疑,便努力调整呼吸,将一切qíng绪排空,专注在棋局上了。她一世沉浮,心境也是定得住的,虽然感觉不妙,可不到最后一子,她不会轻易放弃。
她已经二三十年没调动这么多脑细胞了,心中负疚一放下,反而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喜悦。
——可算能好好下一次棋了。
棋局越下越慢……
当然,只是临安越来越慢。沐慈却并不催促,耐心十足等临安落子。
光看这份从容与耐心,临安便对沐慈更加喜爱,以手段留人的心思彻底没有了,只认真把这局棋下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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