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慈没说话,只用一种幽深澄澈到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,平静凝视天授帝,让天授帝……再也无法自欺欺人。
太子也是天授帝亲生的儿子……
他死了。
虽然是罪有应得,可他却的的确确,死在了亲生父亲与兄弟手上。
天授帝:“……”
众人:“……”总算明白,为啥楚王说些大不敬的话,陛下一点都不生气,实在是……没办法反驳啊。
天授帝快憋死了,却不得不承认,沐慈的确是对的……
哪怕沐慈一提到私人感qíng就冷得刺人,说话太过直白甚至堪称毒舌,常把天授帝的肺叶子顶出来。天授帝也从未真正生气,反而越来越疼爱自家宝贝九郎。
不仅因为九郎是他最爱女子所生,更因为,九郎的确……从未站在自己的对立面,利益始终保持一致。
比如:
——沐慈从未私下收买天授帝身边人的忠诚。
就连牟渔成为沐慈义兄,几乎可算是天授帝亲手推给沐慈的,但沐慈也从未动摇过牟渔对天授帝的绝对忠诚,连私下里牟渔想透点消息,沐慈也是拒绝的。
羽林卫二营也是天授帝正式jiāo付,沐慈才正大光明划入他的羽翼之下的。
那么多朝臣做了沐慈的老师,沐慈也从未私下联络过,包括亲姨父王又伦。
而太子呢?藏私兵,截留武器,收买朝臣甚至御林军……
再比如:
——沐慈从未以权谋私,作所作为都以国以民为先。
看奏本,沐慈是经过天授帝同意才正大光明“看”的,他无权限gān涉的就从不越权,亦不以此谋私。
哪怕后来天授帝让他理政,他也只是把关,并不擅自处理。有所建言也并不qiángbī天授帝采纳,具体该怎么处置,他从不越权自专。
还有大洪灾的处理,沐慈心黑手狠的几个政策建议,都是站在为国为民的立场上,甚至不惜危及到他自己的个人利益。
——沐慈也从未试图伤害天授帝xing命,动摇天授帝的地位。
在宫变之前,沐慈从未趁乱收拢权力。
定王遇刺,沐慈努力平衡天授帝与定王的关系,没有趁机谋夺兵权。
宫变之时,沐慈也毫不犹豫救下皇帝,不顾自身还在敌营。
反观太子,两三年监国期间,排除异己安cha亲信把持朝政,霸权捞钱,甚至危及河工,险些酿成大祸。
最后甚至发动宫变……
还有更多事例,沐慈的种种德政,不仅没有危及天授帝的利益,甚至让他的得到更多利益,国家稳定,皇权也更巩固。
所以……
沐慈再毒舌,依然活着,活得滋润。
而太子不论表现多诚惶诚恐,恭敬万分,却死了。
沐慈面无表qíng,语气平淡:“我想,你并不需要我一一举例了。”
天授帝:“……”
有个这么漂亮、娇贵的儿子,却一点也不萌。
不高兴!
……
“可是……”天授帝最后问,“你怎么保证你的兄长不短视?”
沐慈很坦然:“我相信有我在,不会有短视的兄长。”
且沐慈的字典里,还有个很美妙的词,谓之“调!教!”
天授帝欣慰地笑,终于放下心中大石,看着聪明懂事的儿子,眼眶却不知怎么就红了。
他忽然一把抱住沐慈,用力拍拍他的背。
“儿子,父皇倒希望你别这么守规矩啊……你这个傻孩子,倔牛儿……凭你的本事,什么不能做啊?守这些规矩,讲这些道理gān什么?”
却想起儿子受了内伤,拍第二下就放轻了……
众人:“……”三观有点裂,那饱含自豪骄傲,嘚瑟的,恨铁不成钢的感慨,是在炫耀吧?
有这样溺爱孩子的爹么?好吧,不止是他,姓沐的爹都这样。
沐慈被抱被拍,却有一瞬间的怔神。
——我守规矩,讲道理吗?
呵呵……是啊,但其实,我并不是生来如此的,从小聪明到妖孽,有什么东西能难倒我,限制我呢?
一代智神更是不可能给人抓到把柄的,哪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。
规矩算个P!
记忆深处,却有个温柔磁xing的声音,总是带着宠溺与无奈:“阿慈,我不能滚,你太聪明,太野了,我要留在你身边,做你的辔头,你的缰绳……好吧,你不是牲口,你做我的大风筝,我做栓住你的风筝线,这样我不仅可以陪你一起看看高处的风景,也能帮你抓住大地,不让你无根漂泊……”
“阿慈,有一天我离开了,你会变成魔鬼,毁灭世界吗?”
“不,我不离开你,只是个假设。阿慈,没有我,世界还是有意义的,每一寸土地,每一棵大树,每一滴雨水,每一处空气,都能证明我的存在,我的深爱,所以我不希望你毁灭这些美好。”
“阿慈,你太qiáng大了,qiáng大到让所有人感到恐惧……不,我永不会害怕你,你变成什么样,我都一样爱你……只是……答应我,阿慈,不论发生什么事,答应我——当你qiáng大到无坚不摧的时候,请保持心底最后的温柔。”
“当我不能再做风筝线栓住你的时候,能约束你的,只剩下你自己的道德与正义。”
“阿慈,我永远爱你,连死亡也无法停止……”
……
阿澜,请你放心。
我一直遵守与你的约定,谨守自己的道德与正义。
哪怕你因我而死,我心中恨意滔天,替你复仇却一直保持着理智与克制,没有毁灭我们曾经存在,曾经深爱的世界,而是让她更加美好。
不论我qiáng大到什么程度,我也一直保持着心底的柔软……
用来约束我的,只有我自己!
你这根风筝线在我心中从未断过,于是我从不敢沾染任何一丝孽果报应,只盼你转世轮回,因此福报加身,世世平安喜乐。
阿澜,不论你在哪里,变成了谁,我依然爱你如昔。
连死亡也无法停止我的爱。
第192章永不低头
天色已暗,房内点燃许多灯烛,亮如白昼。
“听众”带着被刷新的三观和砰砰乱跳的小心脏,走出了太和殿。
众位皇子飞快抬头观察,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丝端倪。
可惜从临安大长公主开始,到连被赶出来的起居郎,个个都是隐藏qíng绪的人jīng,谁都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出丝毫线索来。
甚至所有“听众”的眼神,也并没有在内定的继位人选——洛阳王沐念身上多做停留,免得让皇子乱想。他们沉默着,各自分散,要么回工作岗位,要么回家。
……
殿内只剩两父子,天授帝拉着儿子的手不放:“九郎,别让三郎欺负你。”
“放心,洛阳王也欺负不了我。”沐慈十分理所当然。
天授帝听到这生疏称呼,问:“你还怪他?”
说好的兄弟和睦呢?
“无所谓怪不怪的,我和他不熟。”沐慈反应很平淡,原主没怪他,沐慈继承了记忆没继承qíng感,对沐念没什么特殊感觉。且记忆中那温柔照顾人的三哥,现在也变化了太多。
沐慈不愿见他,一是没什么好说的,不想见就不见;二是因为沐慈向来恩怨分明,懂得太容易原谅的往往不珍惜。
沐慈推辞继位,只是单纯为了大局,并没有考虑是否成全沐念。只能说沐念运气不错,投胎为长。若是沐意为长,他也无所谓。
对沐慈来说,皇帝是谁,对他没太大影响。
只是“调!教!”方式不同。
不过话说回来,如果是沐念继位,沐慈的确会少许多麻烦。
天授帝看幼子总是从容不迫,成竹在胸的样子,勉qiáng放了心。
在沐慈横空出世之前,天授帝的第一选择本是沐念,而且沐念一贯知qíng重义,敦厚实在,虽不知道是不是真敦厚,不过看沐慈的头脑和手腕,收伏他问题不大。
天授帝本以为两兄弟多少有感qíng基础,如今听着“不太熟”之言,知道沐慈是冷了心,便不容易捂热的xing子,想着自己也是千辛万苦才得九郎一声“父皇”,心里不禁产生一种——终于有人和我一样苦bī的幸灾乐祸之感。
天授帝犹豫的是另一点,刚才却不好当着外人面说,免得别人以为他夫纲不振。
“谢贵妃她……可能也是害你,害你母亲的人。”
“哦,我会搜集证据,在此之前,我会防范,但不会针对她做什么。”沐慈道。
天授帝:“……”果然是九郎的标准回答,又道,“她和五郎还意图谋逆。”把谢家竟然胆子大到收买御林军,沐意领三百多人入宫等事都说了。
沐慈:“……”只评价,“太急进。”
谢家纯粹自己作死,可能与谢家能调动的资源太少有关,否则让沐慈来做,他绝不会自己出面,也不会让人抓到与谢家有关的任何把柄,否则就不会动手,宁可蛰伏。
看来还是自己的出现,bī得谢家不得不出手。
天授帝又道:“如今贵妃、五郎都被盯着,谢氏一族都关在天牢里,该怎么处置?”
很不好处置,毕竟谢氏是三郎的外家。
“依律处置。”沐慈冷道。
天授帝蹙眉:“若都诛杀了,三郎只怕要心怀怨恨。”
“不用诛杀,若依律,也只是主犯伏法,从犯减等降罪,听命的兵丁流放楚地。不过我想您根本没有判他们谋逆,不过是一个未奉诏擅闯禁宫的罪名。”虽然后一种罪名也很严重,却远不如谋逆罪。
天授帝点头:“北神威门是他们夺下的,将功抵过也可轻判。”然后把沐意的托词,沐念包庇,连常山王都不揭发的qíng况说了。然后眼巴巴看着幼子,希望幼子把这个人qíng做下来。
沐慈够聪明,讲原则也从不是死迂,不触及底线的他绝对会利益最大化。他想一想,道:“我是不主张将功抵过的,有功当赏,赏他们拱卫禁宫的功劳;有过也当罚,未奉诏该怎么罚就怎么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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