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,是卫终打破了一瞬间殿内诡异的寂静。他恭敬送上来几张有字的绢布,是沐慈刚才换衣服时一道换下来的。
大家以为那有字绢布是某一天的邸报,楚王每天都看邸报已经不是新闻了。
谁知沐慈忽然对皇帝身边专门宣读诏书的大嗓门內宦勾了勾手指,內宦十分犹豫,看向德光帝。
沐惗点点头。
內宦深吸口气,走过去。
王爷位置上,要说话,有本奏,都不必经过皇帝点头的,不过众王都很有分寸,不敢太扎眼。
沐慈却不管打不打脸,当即翻脸:“这个宣旨太监眼神不好,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。拖下去,洗洗眼睛。”立即有人上来把內宦拖走。
那宣旨的內宦根本不敢用他超级大的嗓门求饶,一脸憋屈被拖走,还好只是去洗眼睛。
沐惗再次垂下自己的眼皮,什么都“没看见”。
沐慈对站在新皇背后,明显是心腹太监的中年內宦招手。这內宦叫李海,前车有鉴,李海根本不敢看自家主子,飞快跑下来,恭敬接了楚王手中的绢布。
“念!”沐慈说,半点没有避讳德光帝名讳“惗”字音的意思,苏砚捏紧手中笏板,想要说话。楚王就似料准了,淡淡地一眼瞟过来,含着不怒而威的气势,把苏砚定在了当场。
李海qiáng忍着不看德光帝,抖索着手展开几张绢布。
他看了内容,他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,又偷眼看楚王,一脸为难。
楚王看了他哆嗦的腿一眼,问:“怎么?你眼神也不太好?还是骨头不够硬?”
李海立即凛神,手也不颤腿也不抖了,他还不想被拖下去整整骨头。
李海拿着第一张绢布,一咬牙,深吸口气豁出去,扬声念道:“因计时jīng确需要,请拟将十二时辰中每个时辰平分为初、正二段,例如子初、子正、丑初、丑正……依次分属,一天十二时辰分为二十四个小时辰。每个小时辰又分为一刻、二刻、三刻、四刻。”
在更详细的计时物品被发明出来之前,jīng确到分钟是没有办法统一的,社会现在的生产力,还没有jīng确到分钟的必要,所以沐慈没有提出。
大家还以为有重磅炸弹,谁知是改时辰,这样计时也的确jīng确一点,所以大家并没有反对。
众人又看向德光帝。
“若诸位爱卿无异议,”德光帝指礼部尚书公输庆说,“着政事堂参议拟定,红门省堪核后无异议,即通令全国。所有公文奏报书刊,之前的计时不变,但改时之后所出书刊奏报,必须使用新的二十四时制。”
公输庆出班,躬身应是。
李海招了一个小内侍将那张绢布递给了公输庆。
沐慈斜倚着王椅,漫不经心挥一挥手指,示意李海继续。
李海清清嗓子,念下一张绢布:“朝会每日卯时开始,朝臣常披星戴月赶赴朝会,天长日久,身体疲累,有损健康,睡眠不足,jīng神欠佳,影响工作效率。特建议:即日起,每日大小朝会改时,夏秋季辰初(7点)开始,至巳初(9点)结束;秋分至chūn分为冬令时,起止时间往后顺延二刻(晚半小时)。无事可提前散朝,但除全国xing重大事件,如洪旱、虫灾、地动、bào乱、战争、举试等,皆不得无故拖延。京城及各地各署每日辰正三刻(8点半)开始办公,至申正三刻(4点半)散值回家,冬时办公时间顺延二刻,无故不得延长办公时间。”
朝臣理解了一会儿,然后开始“嗡嗡嗡……”jiāo头接耳。
沐慈大方说:“大家有什么说什么,说出来,要说实话。”
苏砚这回没抢到第一。
马上一名大臣激动地一举笏板站出列,竟然不等皇帝允许,就说:“我泱泱华夏……”
沐慈对他摆手:“未经允许,发言无效!下去!”
那大臣一连串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,几乎没给噎死。到底他想要发言,便只好抹鼻子认了,一举笏板请求发言。
沐惗知道九弟是要听人发言的,便点了他发言。
那大臣没一开始的激动了,却还是慷慨激昂:“我泱泱华夏,自先周以来,都是卯时开朝,君臣共商国家大事。如今已经传承千年,自陛下到臣子,俱不以为苦。我大幸开国以来,历代君家勤勉体事,每日主持朝会,日日不辍,无一擅改祖宗之成法,为何今日楚王如此……因自身懒怠,便罔顾陛下威严,擅改朝见之时刻,国家之法度?”
沐慈听了一耳朵古文,又摆手:“我读书少,你说话慢些,也可以直白一点。不过你说的大意我是明白了,你意思是不想改时间?”
那大臣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,脸部扭曲半饷,才认真道:“正是。”
“大家还有谁附议?”沐慈问,又加一句,“差不多意思的话就不要重复说,làng费时间,请附议的臣工们举笏板。”
包括王又伦在内的大臣都举起笏板,都不想落个懒怠的名声。
“那怎么办?如果不改时间,我虽起得不迟,却没时间用餐,空腹过来一直到晨会议事完毕,我这身体肯定吃不消。推己及人,大家都很辛苦,早饭一定都来不及吃,空腹议事,一是影响状态,二也不是养生之道,显得国家不够体恤人才。散朝后,君家批复奏章,臣子回官署办公,到日落才得以休息,且我听闻还有经常彻夜办公的,日日如此,勤勉是勤勉了,长此以往,身体是吃不消的。为此我还翻过宗卷,不说君家,便是朝臣,也少有几个长寿的。若遇上个体弱多病的臣工,便是英年早逝,于家是倒了顶梁柱,于国也痛失贤臣良将,何其可哀。”
众人:“……”好有道理,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啊。
心里的感动,感激是咋回事捏?
最后一句“英年早逝”把坐龙椅上的沐惗说得心都提起来了——九弟若天天赶早上朝,他的身体……绝对吃不消的。
第210章出宫·工作与休假
沐慈一上朝,就以私人理由建议推迟早朝时间,这说出去……实在不好听。
——话说,哪怕您有个更加高大上的理由呢,能给天下人jiāo代过去,也是好的啊。
偏偏他就直说自己没那么早起,还要吃早饭,赶不上……
哎,别看楚王长得漂亮娇弱,比小仙女还养眼,可实际上,他就是个什么人都不怕,什么事都敢做,什么话都敢说的……混不吝。
王又伦只好出列,丞相作为主持全国政务工作的领带,说话也不用经过允许,他很温和的劝:“殿下,每日卯时开朝议事,是祖制。”
沐慈很平和地回答:“祖制也是人订的,明明有不合理,不人道的地方,为何不能改变?大家可以翻翻史书,算一算历朝历代勤勉的皇帝有几个长寿的?大家也可以到皇陵参观一下,除了我父皇,有几任活到五十的?又有几位是活活累死的?”
众臣:“……”您可真什么都敢说,可偏偏还说对了,大幸历代真没长寿的皇帝。
沐慈又指着龙椅上的沐惗:“你们是不是还想把三哥也这样累趴下?”
大臣:“……”他们能说“是”吗?说“是”,不就表示大家真想累死新帝么?
端坐龙椅的沐惗,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,努力控制飞扬的嘴角……亲爱的九弟叫我“三哥”,他认我,他关心我。
沐慈并不理会沐惗灼热的视线,对拿着绢布的內宦说:“继续念!念完一起再议。”
大臣:“……”还有?
李海硬着头皮,顶着无数人目光念道:“每月逢五、逢十休朝一日,各府州,各县乡地方官署,逢五逢十休息一日。除全国xing重大事件,如洪旱、虫灾、地动、bào动、战争、举试等,不得开衙加班。通令全国,有待办事务要到各官署办理者,请在工作日进行,避开休息日,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众臣:“……”
楚王之所以要规定上班时间,要定休息日,是因为他之前查阅资料就发现——大幸朝历代皇帝都太勤勉了,上行下效,导致朝臣也有着“生命在于工作,休息等于làng费生命”的传统,加班加点工作是常态,有些为了表现自己勤勉,比赛着点油灯熬通宵办公……朝廷和各地官署除每年几个重大节日,皇帝太后圣寿,基本没有休息日。
实际上,工作做得好不好,应以效率来计量,而非时间长短来评估。
又一个耿直的大臣出列:“臣有本奏!”
德光帝点头应允。
那老臣胡子一翘一翘,道:“纵观历史,历朝历代从没有……”
“你先停一下。”沐慈打断他,说,“我来之前特地查阅过资料,古周朝就有了休假制度,大汉朝作五休一,这些都是真的吧?我读书少,你别哄我。”
大臣:“……”好像是真的,而且古周朝,大汉朝都是延绵至少五六百年的大朝代,还不能用“懒惰亡国”来反驳。
苏砚这次抢到了发言权,他更务实一点:“在休息日,若遇到突发事件,该当如何?”
沐慈淡定应答:“能延后就延后,不能延后就特事特办,每个官署留下三至五人值班,值班人员择日补假。我想不可能每天都有突发事件,百姓们也会慢慢习惯,避开休息日来办事的。”
大理寺卿吕秉辰申请发言:“大理寺办案,各府衙衙役抓差,如何能休假?”难道抓贼抓到一半……哦,休息日,大家按个“暂停”,然后回家歇一天,明儿继续抓吗?
沐慈答:“规矩定了要遵守,但人是活的,还有一种制度叫‘轮休’,有不能闭衙休假的官署以及下属部门,全部轮休,也就是“人休衙不闭”,逢五逢十,由副官主持办公,少卿延后一日补休,值班人员都补休一日。”
这倒可行,看来楚王有备而来。
“若公务太多,无法在申正落衙,该当如何?”苏砚再问。
“一,可以简化办公程序,提高效率;二,可以将事务给副手分理。”沐慈道。
苏砚不再问。
他虽和楚王没打过几次jiāo道,但知楚王做一件事,必然先有万全准备,且不达目的不罢休。最主要,根据他对楚王的了解,这少年所有行事作为,俱于国于民有利,倒不着急全盘否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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