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阳打开,果然只看到里头有一粒黑漆漆的药丸,宝贝似的攥手里不再jiāo还。
希望就在眼前,可大家心头更五味陈杂——心头血可不是好取的。
世子妃杨氏揉一揉自己多了好几条皱纹的额头,说:“已经午间了,不如移步餐厅,用了午膳再说?”
众人看向楚王。
楚王点头:“先吃饭。”
一行人移驾偏厅用膳,食不知味,一场午膳潦糙收场。
牟渔给沐慈夹了好些菜,沐慈也没吃下去多少,沐若松跟着沐慈身后走出饭厅,忍不住又开始担心。王梓光看了,眼珠子转转,将腰上的点心袋子摘下,放沐若松手里。
沐若松摆手。
“是好东西。”王梓光赶紧打开小袋,取了一块吃,都是一些容易消化的。他腰上如今都系两个点心袋,一个给毛毛他们“抢”的,另一个留给自己,他之前身体不太好,袋子里都是容易消化,健脾养胃的点心。
沐若松这才收了。
……
大家有回了定王的院内,进了屋子。
沐若松赶紧上前想让沐慈用些点心,沐慈摇头:“吃不下,”他温柔看着沐若松道,“子韧,我没想过用解药jiāo换什么,我救定王也有自己的理由,你别担心。之前没告诉你找到解药,是因为这是一个陷阱,我一直在思考怎么破这个局,却因为技术所限,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办法的,所以我没说……对你说了也没多大作用。”
沐慈说得是事实,他想不出办法,沐若松也只能gān着急。而且那几天是先帝过世,一大套仪式跪礼都是沐若松在前面替沐慈扛,人消瘦不少,沐慈心疼,不想再增加他的压力。
“破局?”贤世子耳朵灵,cha话问。
牟渔抬抬眼皮,冷冷看他一眼,贤世子用粗大qiáng韧的神经顶住了冷飕飕的眼刀,往前凑。
其他人耳朵也竖起来。
沐慈一连串的思考题陆续甩出来:“下毒者没藏解药,却言明需要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,设置了一个很邪恶的陷阱。心头血和指尖血,从医者的角度来说,成分和效用是一样,为什么偏偏要用心头血?不用心头血,只用解药行不行?用其他血行不行?我们不能胡乱尝试——解药只有一颗,没有第二次机会。”
众人:“……”
王梓光心里吐槽:好嘛,画风从“用感qíng算计解药”,变成“不给解药就是算计兵权欺骗感qíng”……然后yīn谋诡计一瞬间转到了“解药只有一颗要用心头血才行怎么破?”的脑筋急转弯。
但王梓光笑不出来,气氛真的很沉重。
谁都不敢冒这个险,也就意味着最好取同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做药引,可是……取谁的?让谁牺牲xing命呢?谁又肯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,特别是还没确定解药是不是有效的qíng况下。
以命换命,这是一道“选自己还是选家人”的,让人无法选择的选择题。
牺牲者固然让人痛心,没有死的亲人,被救活的人,又哪里能幸福呢?是要背着愧疚过一辈子的。
这才是“迷梦之毒”最狠绝的地方。
沐慈自己就是个极聪明的人,很欣赏设计出迷梦的奇人,做毒的水平高不高是其次,算计人心简直是一把好手。而且一定要用在关系比较和睦的家庭,捅心的效果才更好。
寿王为了惩罚定王,也蛮拼的了——定王死了,就是儿女不孝。儿女尽孝死了,他活过来也是痛苦的。
沐慈再判下死刑:“以现在的医术水平,取心头血极其危险。外伤后会导致出血,引起并发症,有极高的感染风险,可以说必死无疑。”
沐慈也无法仗着自己身具某缓释原液,兵行险招取心头血。
众人都灰心了,楚王是谁?他保住了定王二孙沐若柏的腿,新创《长乐外伤论》的神人。
他说没办法,那就真没办法了。
朝阳眼前一黑,几乎要晕倒。沐若松小心问:“真的……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?”
沐慈只是拍一拍沐若松的肩膀略作安抚,没有明确表示,扭头问倪思:“谨行,工具带了吗?”
倪思把他超大的药箱拿来,王梓光看那文弱书生模样的御医,一样一样拿出许多凶残的刀、剪子、锤子,夹子出来……玛淡,如果没看错,那个银光闪闪的锯子绝壁是开胸锯。
王梓光:“……”这是要解剖?这老乡上辈子不愧是有M国行医执照的牛人。
沐若松记得之前沐慈与御医讨论外伤疗法时,在小本上顺手画了许多图,看着眼熟,原来是这些工具。
沐慈戴上羊肠手套,拿了工具,招了牟渔和同样戴上手套的倪思上前,对贤世子等人道:“有兴趣都过来看,我会将这位逝者剖开,用事实来说明‘心头血是什么?’”
倪思瞬间明白,呼吸加重,两眼放光。
这是倪思第一次有机会系统认识身体,之前他并没有多少机会解剖。
要知道古代人迷信啊,尸身是不能动的,哪怕死因有异,也从没有人肯解剖医检,犯忌讳,也怕冤鬼缠身。
当然,这具新鲜尸身的来处……权倾天下的楚王身边有个无所不能的护国公,肯定有法子。
……
沐慈吩咐人推来铁架台,放置逝者,然后拿来白布,给已经一丝不挂的逝者盖上,对倪思等人道:“医者最大的美德不是狂热求知yù,也不是高超技术,唯有尊重生命……请为逝者默哀。”
沐慈神容肃穆,闭目低头。
倪思立即收起躁动的心思,其他人虽并不认识这位逝者,却神色一凛,跟着低下了头,为生命的逝去哀悼。
的确,这世间至美至贵重……唯有爱与生命。
必得尊重。
三分钟后,沐慈抬头,伸一只白玉般的手将逝者的双目合拢,神色郑重像对待生者,语气轻缓而虔诚:“十分感谢您为医学做出的贡献,愿您的灵魂在天堂安息。”
在场的人都能看出,楚王不是在做戏,他是真正懂得“尊重生命”的人。
了解沐慈的,认知被再次刷新,更觉得追随的人没有错;不了解沐慈的,便用一种更慎重,更尊敬的心态来看他。
……
沐慈做这一切,却并不为收伏人心,只不过在做他认为应当做的事。
“开始了!”沐慈将白布盖住逝者的面容,在胸口处剪开白布,拿起墨笔,在逝者胸口画线,对倪思说了连串的专业术语……
然后沐慈拿起一把银光闪闪的锋利薄刀,在画线处切了下去……
“记录!”
沐慈一边解说,倪思一边听着,两眼放出幽光,拿羽毛笔刷刷飞快书写画图。
大家看那具身体的皮肤、肌ròu被一点一点割开,因为新鲜还流出了鲜血……然后在牟渔的帮助下,沐慈将逝者胸骨锯断,用架子撬开,露出胸口的心脏。
在场只有贤世子年轻时上过战场,又有沐若松在宫变的时候杀过人,看过血ròu横飞的场面,所以还能保持镇定。
朝阳已经扭头避了,定王四子沐希赐已经晕了,其他几个年轻的儿子反应各异,脸色青白双腿发抖,却并没有避开。
沐慈一直很淡定,一一指出各脏器的名称,功能及运行方式……
熟人见惯不怪,可定王府的几个子嗣才第一次见楚王——这个漂亮到不似人间的少年,一来就这么重口……反差太qiáng烈了,却又诡异没有违和感,一场血腥恐怖的解剖,由他来做便仿如在一次绝佳的艺术演出。
这少年不忌讳倒罢,一个养在深宫不经风雨,本该单纯不谙世事的漂亮皇子,见到尸身面不改色,抓起锋利银刀解剖时神色自若,翻检人体组织的五指稳定又从容,动作优雅就似弹奏乐曲,解释说明头头是道……
绝壁是个老手。
真是让人好奇怪,他在冷宫十六年,是不是玩尸体当消遣?
……
沐慈从不被任何人,任何目光影响,露出心脏后,他平淡指出:“这就是心脏。”
他小心用刀把心脏分离,伸手进去把心脏整个儿轻柔握在掌心,并不取出,也不伤及血管。修长的五指捏了捏,模拟跳动,语气认真到有一丝虔诚,一语双关:“看,它活着的时候便是如此跃动,让全身血液流动,极富韵律与美感……它是我们身体里最有力量的地方。”
众人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左胸口,感觉心跳。
沐慈取出一根粗的中空银针,gān脆迅速,从某个角度刺入,因沐慈还在捏动,就有一些鲜血飞溅出来,一股一股,飞出老远,落在围观群众身上,引起一片惊呼躲避。
“这有力量!”沐慈赞美。
众人:“……”
沐慈道:“这就是心头血,没有那么神秘。因为心脏太有力,这样被刺破,血液就会从破口一直往外流,积满胸腔,直至死亡。”他放下心脏,顺着动脉血管,一路切开……
血管与肌体分离,一直到手指:“心头血顺血管流淌到指尖,是一样的,懂了?”
众人下意识点头。
好的,过程可以省略,科学不要解释,现在最大的问题来了——沐慈问:“现在,你们决定,取谁的血?取什么血?”
朝阳和贤世子又开始争吵,因为谁都不确定指尖血有用,毕竟解药只有一颗。沐若松几次想cha言,都被贤世子和朝阳联手按下去。其他人都不掺合了,这决定太过重大。
争执不下,不知不觉天色也晚了,看来今天是没结果的了。
因为有楚王在,世子妃杨氏张罗了比午膳更jīng美可口的饭食,但显然这次大家更没有心qíng享用。一想到红红白白的肢体和血液,大家根本就吃不下。
倒是沐慈和牟渔淡定自若,该吃吃,该喂喂,该怎样就怎样。
沐慈仍然吃得不多,吃完后天已经全黑了,宫禁要落了。
“我不想回宫。”沐慈说。
出了皇宫,沐慈觉得呼吸都是轻松的,并不打算回去。
可他的楚王府虽然在隔壁,但那里如今是施工现场。天授帝给的逍遥宫在嵠丘,距离天京城六十多里,赶过去要一个时辰。
定王府的事还没办完,不奔波为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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