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屋及乌,现在百姓都亲切称楚王掌管的侍卫六军为“青皮军”,颇受喜爱,弄得军中剃发者越来越多。
言归正传。
监刑官宣读完沐恒过的罪行后,宣布千刀万剐之刑,就把沐恒过吓得半死。一刀砍了头痛苦不长久,可千刀万剐,是要慢慢折磨三天三夜的。
行刑开始,宫里被供奉的一僧一道也开始了,一个念经做法事,一个开坛跳大神。
沐恒过还以为是家里老父请来超度他的,心里多少安慰,被千刀万剐的恐惧也少了些。后来……才慢慢发现不对。
恐惧与痛苦中,沐恒过已经听出了经文、法事中的不怀好意,再看着人群里仇视憎恨、幸灾乐祸的各种目光,都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,他慢慢有了点不美妙的预感……
撑过三天行刑,是需要进食的。家里来给他送饭食,让他饱餐上路的人是他同母六弟。六弟因为xing格稍微软弱,沐恒过也知道刺杀楚王gān系重大,并没有告诉六弟,却无意间救了六弟一命。
六弟哭着,说家中为妾的生母已经自尽。他更哭着说做人如此艰难,宫中供奉必将让他不再受轮回之苦……
沐恒过才带着恨意与恐慌,在极致痛苦中煎熬三天,伏法被诛。
……
太残忍了吗?
一点余地都不留吗?
是的,残忍,不留余地,没有人xing,便是沐恒过的真实写照,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也算报应不慡。
……
因这惩罚太过霸道,有伤天和,是的赞誉楚王心怀慈悲的声音渐弱,诋毁楚王手段霹雳的却越来越多。
沐慈并不在意,功过毁誉,从不入眼不挂心。他坐在泰和楼高处,可以见到围观行刑的如cháo人群,听着人们对他的功过评说,心如月下静湖,不泛一丝涟漪。
牟渔看他这样,便知道沐慈不需要开解,也无需安慰——沐慈永远清醒,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!自己在做什么!
牟渔便埋头吃自己的午膳,只有吃到不错的,才用公筷给沐慈夹一些到碗里……被石秩评价为缺心少肺。
不过石秩最清楚,能够在主子面前这么没心没肺,真的是下属的一种福气。
他自己才下山几天,便也能撤下防备,放松坐在沐慈身边一起用餐——这在天授帝时期,是石秩根本想都不敢想象的画面。
石秩已经做了七年陆吾,骨子里刻入的东西还是在的,并不着急品尝传说中楚王传授的泰和楼炒菜,只想着自身职责,一脸冷肃道:“主子,事了了,我和凤落带人回嵠丘,把影和守留下,他们功夫极好,必能护您周全。”
凤落看沐慈瞧他一眼,嘴角永远挂着的微笑更深了几分,因他高大修长,面白秀气,浑身似有一股子书卷气,再微笑起来更显得十分温良无害。(哎,这回是真的无害好么,面前可是得巴结的主子哦。)
沐慈点头:“我会慢慢改良你们的训练方案,提高训练效率,降低训练死亡率。”摆手制止石秩开口,继续道,“我知道嵠丘军成立三十多年,自有一套训练方法。但是那般训练孩子们,qíng况好的话十个人里也会死五个,若不好……就更多了。”
当年天授帝培养嵠丘军,就是照着死士的路子培养的,内部进行残酷实战,嵠丘军武力值都高,便是没开刃的武器也容易造成死亡,况且……嵠丘军都是用最qiáng大的军用武器进行日常训练的……
时间长了,嵠丘军都已经习惯了自相残杀,个个是从血海地狱爬出的孤魂野鬼,冷锐残酷。
这样练出的军队,只是杀人机器,不能称为军人。
石秩从小的观念就是不能反驳主子,只安静顺从听命。整个嵠丘军存在的意义,便是“一切为了主人”。
“训练要求严格甚至严酷,是应该的,但不等同于残忍冷酷。你们都是有血有ròu,会痛会伤心的孩子……”沐慈叹口气,“都是听话的好孩子……”
石秩:“……”自己一个三十多的大老爷们,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称呼为“孩子”,可他竟然不觉得被冒犯,反有一种伤了痛了,被长辈心疼的微妙委屈。
是错觉吗?
沐慈活了太多年,经了太多事,称石秩为孩子并不为过,他的神色平和自然,淡淡的语气中却藏着许多温qíng慈爱:“自己的孩子自己疼,别似养蛊一般动不动叫孩子们自相残杀,虽个人战力提升了,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,最终还是需要团体合作。可这般训练,同伴都是可能取走自己xing命的人,如何培养战友之间的信任?又如何让孩子们相信自己的长官?”
石秩:“……”
因提出的问题尖锐,石秩下意识升起防御,身上的冷戾煞气依然凝重犹如实质。但沐慈完全无视,十分放松,这种在千军万马中闲庭信步的淡定,让石秩的坚硬慢慢软化,带些无奈问:“若不血战,对敌没有煞xing,便就不是嵠丘军,不是百战jīng锐了。”
“这有何难?把孩子分批放到战场上历练,该有什么血战煞xing都有了。我并非无原则的仁慈,若是为了对敌,只要有必要,全死光了我也不会眨一眨眼。因为若怕孩子死亡便把孩子护在安全地方,那样迟早也是全军覆没。”
石秩深以为然,点头。
沐慈对石秩勾一勾手指头,石秩瞬间明白,低头靠过来。
沐慈伸手,cha入他短短的发茬里,轻柔抚摸……钢针般的触感,让沐慈觉得熟悉又安心。
“石头,就是要死,只能是死在敌人手里,不应该死在自己人手上,懂吗?”沐慈拍拍石秩的脑袋,“乖孩子,训练死亡率降到百分之五以内,否则你这任陆吾提前退休。”
石秩眉头都没皱上一皱,只道:“主子,我并不怕死,只是死亡率并非一天两天便能控制好的。”习惯的力量太qiáng大,这得慢慢来。
沐慈用力拍一下他的脑袋:“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死?”
石秩道:“陆吾没有退休的。”一是知道太多秘密,不可能放下山;二是没用的就会被放弃,所以不仅陆吾只有被杀死的,但凡没有作用的年老嵠丘军,都会被年轻的后来者,当做训练目标被杀死。
沐慈道:“练出了qiáng大战力,却丢了最起码的人xing。这样对生命不尊重,轻贱生命,你们和沐恒过有什么两样?”
石秩不满沐慈拿他与那家伙做对比,却从不习惯开口反驳。
“我知道,你们连自己的xing命都不在乎。”沐慈不再拍石秩,很温柔地抚摸他的青皮脑袋,然后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,“可是……我在乎!”
石秩心头微微震动。
“我在乎!”沐慈认真盯着石秩的眼睛,“我在乎!嵠丘军只要在我手里一日,我便不会背弃,不会抛弃任何人。以后,孩子们只有在战场死去的,没有被自己人杀死的。陆吾也只有盛年不再,退休安养的,绝不会因为‘保密’‘立威’……诸如此类的混账理由而被杀死的。记住了!”
“可是……”
石秩在这一瞬,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委屈或感激,而是心乱如麻,茫然无措。
他是个孤儿,从小被收养上了嵠丘,然后训练训练……从同伴的鲜血中脱颖而出,成了最qiáng大的陆吾……他被教育:要坚定冷酷,要无所畏惧,要听命杀戮,不允许有个人思想,要准备好随时为主人付出生命。
现在,被灌输了二三十年的观念,一朝崩塌,饶是石秩心志坚韧冷酷,也产生了一点茫然。
说到底,石秩jīng通所有的战斗、杀人技巧,他是最无畏的死士。可在其他方面,诸如感qíng,人xing一环,却是缺失了的,他不懂。
“杀人的意义是什么?”沐慈的手重新爬上石秩脑袋,轻抚他的头皮,目光却看向远处,投入了人群,眼底是深不可测的沉渊,平静无尘。
更似超脱人世,站在极高远处,成为某种永亘的存在。
悲悯而博大。
“一个民族想要获得真正的文明,必须懂得杀人的意义。”沐慈轻声道,让谈话回到了起点,却上升了高度。
石秩心中茫然,疑问万千:“主人,杀人的意义,是什么?”
他杀过的人无数,从未去思考过,可这一瞬间,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的面容,却鲜活出现在他脑海。
第一个,是与他一起进入嵠丘军的儿时玩伴,因两人感qíng好,便被长官下令丢入石dòng,只允许一个人走出来。
第二个,是分给他半个饼,却在他láng吞虎咽的时候试图杀死他,夺取水囊的队友。
然后是第三个,无数个……
一直到……他杀死他的师父,上一任陆吾,就再没有亲自动手,可死在他命令之下的人,却有更多,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。
原来,自己从未忘记过!
他从未想过,杀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……这时候,他是真的想知道,自己杀了这么多人,到底是为什么?
“杀人很残忍,但不能为了毁灭而杀人。”沐慈轻声道。
“杀人,应是死神的仁慈。”
“为了守护!”
“为了新生!”
“杀应杀之人!”
第253章潜规则·安远
因沐慈已经入住楚王府,牟渔飞快完善防卫体系,也把伺候的人都选拔、安顿好了。
安远也参与选拔,因回答问题:“作为门卫官,楚王忘记带通行令牌,你要不要放他进门?”安远答:“见令牌入内,即是规矩,殿下也得遵守。”
说实话,他本来以为自己没戏了,可叫他违背原则说谎,他又不愿。
很意外,安庆却带了任命书来通知安远:“兄弟,我们殿下聘你做门卫官指挥使,下辖三百人的门卫队,这是你的任命书,还有行头,漂亮威武得紧。”
安远看那一套楚王门卫官的铠甲制服,与别的衣服略有不同,比较紧身,很挺括的白色织锦制服,猛虎绣图,不算华丽,另配一个白色轻便软甲,有一定防护能力。
穿上衣裤,腰带系上,笔挺有型,英姿飒慡,威武jīng神。
肩部还有护肩,镶了三枚银月。安庆解释道,三银月,这是指挥使的品级标志。
之前只有腰牌区别,并没有一目了然的肩章标志,可见是楚王新创,但安远并没有开口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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