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氏有些担心,沐chūn越表现得好,她越觉得沐chūn内心所图极大,现在她还活着,能压着,才不敢露出本xing。
但她已经老了,而沐chūn太过年轻,他的弟弟也没一个对他有戒心的,万一哪天沐chūn撕破温柔的面具……
于是卫氏就相差了……
但卫氏知道,这都不是推脱的理由,人总是有太多“身不由己”,“万不得已”。可再bī到绝境,有些事不能做还是不能做的,比如说——用yīn私手段谋取利益。
她千不该,万不该,不该去用yīn谋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,以yīn谋获得利益,开了这个恶头,所以才有了今日之祸。
天授帝的面色霜冷,声如寒冰:“卫氏,别人被你蒙蔽,朕却知道,你不过是贪恋权yù,不过是想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,按你的想法行事。朕与大哥,其他兄弟,哪个不是你手中棋子?连父皇,也是一辈子被你握在掌心,耍得团团转。”
卫氏看向天授帝,试图辩解:“孤并没有……”
天授帝一声冷笑:“可惜,凤天女帝不是人人当得的。”
“我没……”
“你发誓你没想过?哼,你只是还没有凤天女帝那么心狠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好吧,就当做你没想过,可谁会相信你?”
卫氏:“……”她气闷,一口血想吐又吐不出,胸口起伏,“嗬嗬”出气。
天授帝讥讽道:“被人冤枉的滋味如何?再说我可能都没冤枉你。当年我大哥的话,你们又有谁相信了?在权力面前,谁能保证自己永不动心?”
卫氏无话可说。
天授帝却带着哭音,颤抖道:“我相信,我相信大哥……当年他虽是怕静和被发现,可也算毫不犹豫喝了药,几乎算是……以死明志!谁知道那碗药,是不是见血封喉呢?”
卫氏也是一脸泣容,她在沐chūn毫不犹豫喝下毒药时,也知道、相信了沐chūn。
可是……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。
“我都想不通,大哥到底为了什么去死,为了大幸的稳定吗?他甘愿,可我不甘心,我不甘心……我要叫所有伤害过大哥的人不得好死!”这一刻,沐潪的面容扭曲如厉鬼,眼中闪动幽暗的火星。
卫氏沉默了,等待天授帝自己平复心qíng,才说:“孤的书房第三排书架上有一个暗格,里头有东西你去取了来。”
天授帝并不自己去取,怕有陷阱,玩yīn谋的人看别人,事事处处都是yīn谋。卫氏对崔忠年示意,崔忠年就去取了暗格的东西。
天授帝叫崔忠年打开,翻给他看……越看越心惊,这是一份调查资料,上面写的都是他和定王沐斐明如何如何布局,如何如何买通马倌不着痕迹令元宗坠马,挑拨嫡出王爷自相残杀的手段。
虽不全,却也中了七八分。
沐潪出了一背的冷汗,哪怕没有人证物证,他本身登基就够惹人怀疑了,这东西只要一流出,绝对会造成很坏的影响。若弹压,不知道还会再流多少血……“五王之乱”已经伤了这个国家的元气,到极限了。
沐潪虽然要报仇,却不想这个国家真在自己手里败亡。
卫氏看沐潪一脸戾色却眉目微蹙,十分担忧的样子,显然还是担忧万里河山和百姓的,也有一丝宽慰。这个年轻人又叫她想起惊世天才沐chūn,如果这个国家在沐chūn的手中,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好光景。
也许,她一手养大的景儿,还有那么多孩子也不用死。
沐潪,这个与沐chūn从小相处,耳濡目染的嫡亲弟弟真不是庸才,就是走上了歪路。这歪路还是她给带歪的。
卫氏一生除了沐chūn外,可以说对沐家,对整个大幸都无愧于心。现在说这些的确没意义了,江山落入沐潪之手,她想补救,化解掉沐潪的戾气,于国于民都是好的——也是她唯一能够为自己的过失做补救的地方。
卫氏语气缓和:“我这些天想了很多,也在默默观察你的行事,你虽手段狠戾一些,却也是心中有百姓的,江山jiāo予你也不算所托非人。”
天授帝冷静下来,卫氏叫他看那些调查,而不是想办法流传出去,就表示还有商谈的余地。他问:“直说,你有什么条件?想赦免卫家的人?”
卫氏浑浊的眼忽然亮了一下,看着天授帝。
天授帝冷笑,灭掉对方眼里的那一丝极微弱的希望:“不可能,别bī我斩糙除根,也许当年就是卫国公换了药。”
这答案卫氏早有预料,她又在心里叹口气,再次垂下眼帘,周身萧杀的气势弱了下去。对卫家,她也是有愧的,明明知道娘家站得太高,迟早摔得越重,可她依然有私心,不想削弱家族权柄。
卫家被她捧得太高太高了,终于付出了代价。
况且卫家的大人死的已经死了,被卖出的未成年孩子已经遭遇了最悲惨的事,即使得到赦免,那一群孩子无田无地无着落,没有人保护,也许会有更惨的事qíng发生。
天授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,甚至都无需他亲自动手,只需一个倾向,自然有人帮他把那些孩子用最残忍的手法抹杀掉。
卫氏只能带着一丝乞求说:“我恳请你,别再磋磨他们,留一命罢。”
“哼,几个小娃娃我还没兴趣。”
卫氏看天授帝眼中满是戾气,根本不可能让步,她嗫喏道:“孤这段时日躺着不能动,一直在回顾自己的一生。人老了,最近的事qíng记不太清,以前的事反而记得更加清楚了。孤……是做错了的。”
天授帝等了多年,终于等来了这一声“知错”,他却不为所动,人已经死了,又有什么用?他静静站着,没有问话。面前的这个老妇人也不需要他的回应。
她风光一世,曾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父皇永和帝和他生母的头上,现在……他终于打败了她。
大山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——她快死了。
卫氏双目浑浊无神,口齿却异常清晰,说:“什么门户之见,出身尊卑?往上数一数,你家祖上是木匠,卫家祖上不过是个货郎,都是下九流……你母亲的事,是孤过于执着了。”
卫氏经常会想:如果当年抬抬手,哪怕不让罗氏做皇后,也别摆布永和帝叫他娶了三个皇后,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?大郎那个风光霁月的孩子,还有嫡出的几个孩子,是不是都不用死了?
可惜,没有回头路可走。
她种下了因,先染黑了手,就要吞下这毒果。
天授帝只是冷然看着,对这个掌控国家六十多年的女人没有丝毫怜悯。她为大幸的确贡献颇大,可年老昏聩,贪势弄权,刚愎自负,将沐氏皇族玩弄于鼓掌之间——在她耍手段控制永和帝的qíng感婚姻的时候,在她用yīn谋毒杀清除她的障碍时,她就已经成为了沐氏皇族的敌人。
她比凤天女帝,只是少了个登基大典而已。
卫氏的眼中,有一抹凌厉一闪而逝,道:“十二郎也一直在我身边教养,与我亲孙无异……”
“住口!”沐潪打断卫氏,冷声道,“朕不会因你几句话就与自己的亲弟弟离心,收起你无用的挑拨花招,你真的老了。”
卫氏忽然大笑……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。”卫氏忽然觉得这没什么好笑,收了笑,喘匀了气才继续说,“后来孤没有伤害你,做不到斩糙除根,以至于有了今日之祸,既然现在木已成舟,那……索xing……保全你到底。”
卫氏忽然看向崔忠年吩咐:“掌院,劳你搬个火盆来,把这些废纸都烧gān净了。”
崔忠年不敢犹豫,照做。
天授帝不知道卫氏到底演的哪一出,只好不说话,冷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他的思绪,盯着跃动的火光吞没那一叠厚厚的调查宗卷。
也许这老妇人有后手,现在在麻痹他?
卫氏嘴角浮起讽刺的冷笑:“五郎,孤并没有什么后手,这场悲剧该到此为止,这个国家也再经不起风雨。皇家的一言一行,一举一动,都应该成为万民的表率。所以孤不想让你的德行有亏。”
卫氏也是无奈,沐潪已经做了天授帝,他之下就剩两个小的皇子,一个与沐潪一母同胞的亲弟沐晴,被封为寿王;一个是永和帝在罗氏死后,大大临幸后宫,与一宫婢留下的遗腹子,目前不足六岁。
她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。
如果御座上皇帝德行有问题……群臣不答应,沐潪也是不会退让,最终……她一生为之努力,贡献青chūn和全部热qíng的国家,会陷入内战,血流成河,变成人间地狱。
“所以,一切都是东兴卫氏的yīn谋,孤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”卫氏忍着心痛,将黑锅jiāo给自己和家族背负,叮嘱沐潪,“永远不要再对别人说出真相。不要让世人认为依靠yīn谋和残忍,靠诡计和毒杀可以获得成功。”
天授帝冷笑,这是在指桑骂槐吗?不过他的确做过,没什么不敢认的,只讥讽:“五十步笑百步。”
“五郎,孤并非指责你,孤没有这个立场。是孤先开始的,就由孤结束,好吗?”她希望能解开沐潪胸中的郁结,减轻他的残bào。
沐潪考虑了一会儿,点头:“朕不会杀皇兄弟们的子孙……如果他们还安分的话,朕也会善待他们。”
卫氏一贯肃静冷硬的脸上,却露出一个称得上慈和的微笑。
最后一张宗卷被火光吞没,崔忠年站起身,走到卫氏身边,恭敬说:“娘娘,您该休息了。”
卫氏怔了怔。
“说了这么多话,您累了吧?歇着吧。”崔忠年说。
累了,是啊,不只现在说话累,她这一生,从来没有过不累的时候。
卫氏闭上了眼睛,放松身体。
她想休息了。
一切已经无可挽回,却又已经尘埃落定,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。一瞬间,犹如大山的崩塌,她迅速腐朽了下去……
卫氏发出“赫嗤赫嗤”的呼吸声,努力吐出最后一句话:“五郎……想办法……解了……定王的……”
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
卫氏闭上眼睛,她不知道她的低头能够消除沐潪多少恨意,希望他能放下执念,做个好皇帝。这也是最好的尽可能保全更多人,保全这个国家的做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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