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姓知道过几天可以去宣德宫开心,当然不愿意在南德门挤了,看了几眼就听话地散了。
使节团也丝毫不乱,他们站在各自位置上等待冗长又沉闷的祈福仪式过去。他们是按照一大早抽签拿到的顺序站的。序号靠前的就站得靠前,序号靠后就站后,全凭运气,起手无回。
可北戎使节抽签后,仗着国力最qiáng不满意他们抽到的7号签,死活要占最前第一的位置——以前他们一贯站第一。可人家抽到第一签的流求国不gān,别看人家国家小,但一点不卖北戎面子。毕竟他们在西南海域,比定海州还远,你大幸北方的糙原国。
……不服气,来咬我啊!
北戎人上马能战,却都是旱鸭子,打水战肯定是不行哒,又隔了个大幸,还真咬不到流求国。大贺居道没被放出来,可他带来的附庸部族的贵族不少,个个耍横,揪着皮肤黑个头小的流求国使节就揍。慕容仁筹钱愁得焦头烂额,这群人非但不帮还说他无能。所以慕容仁就冷眼旁观这群人继续惹祸。懒得劝,也劝不了。
结果,禁军毫不客气的一通驱(bào)赶(揍),这群横货就怂了,抱头鼠窜,被打回了7号位置。
大幸朝可不是吃素的,北戎人不好当真翻脸,在皇宫广场前和禁军打起来也不明智啊,他们的兵器都被解下了,人少,起了冲突一定会吃亏。几个人只能嚷嚷要回去向太后告状,叫大幸朝等着!
等着呢!禁军眼皮都没抬动一下。
禁军各番号是轮换防区的,京畿守备的番号每隔三年去一次边境。所以他们和北戎gān过仗的不在少数,连对方的国主将军都不怕,还怕他个球的大使,有本事在战场上真章去。
要不是皇帝陛下明令禁止主动伤害各位大使,刚才他们就直接把这些北戎人打趴下了。
呸!
有本事对着楚王横去!
……
宫中,庆元殿是皇帝举行正旦、圣寿庆祝,外国使者朝见庆贺的地方。偏殿名两仪殿,是皇帝做准备,暂时休息的地方。
赵咎、苏岷等几个伺候在侧的大小官员,有些无语的看着楚王淡定招呼德光帝道:“吃个早餐再说。”
这吃货jīng神!
司礼内监满头冷汗,这还吃呢,一大早皇帝就该穿上正装的,有十八层呢,可现在皇帝还是一身明huáng常服,只把头发梳成了发髻。
沐惗本来有些紧张的,这虽不是他第一次接待各国使节,可却是第一回如此郑重,又是生日,又是“万国来朝”。这种qíng况,他只在小时候听老师描述过父皇当年登基时有过一次,父皇那时候英明睿智,四海臣服。
可沐惗明白自己没什么重大成就,这些使节来庆贺他圣寿,但目的不仅于此,绝对是无利不起早,为了重开边贸来的……或者说为了从大幸谋得利益来的。他很担心大幸要吃亏。所以沐惗心里多少有些忐忑,呼吸还有点急。
不过,沐惗见着沐慈那坦然从容的样子,似乎所有使节都不如一顿早膳重要,不知怎么就安下了心。
有九弟在,什么都不用担心的。
而且,九弟身体不好,天大地大,就算一百个使节团也比不上九弟定时定量吃早膳重要,所以沐惗坐下来,还真陪沐慈吃起了早膳。
沐慈还道:“大家也别站着了,吃饱好gān活儿。”招呼大家也跟着吃。
众人:“……”
最后大家还是吃过早膳。宫女才捧着大礼服鱼贯进入,沐慈看一眼就数清楚了,十八件,都是大衣服。现在已经是五月了,天气热得很,穿上这些可够呛。
沐惗也有些发憷,十分羡慕看向沐慈,他只穿着一件白色锦衣,外罩一层轻纱,看着就飘逸出尘,漂亮圣洁,还清慡。沐惗并没有觉得这是九弟不重视自己,也没劝他换正常的十几层礼服的意思——别累着,热着了自家宝贝弟弟。
沐慈也心疼哥哥,点了三件轻薄的道:“穿这几件就行了,三哥你生日呢,爱怎样怎样,用不着委屈自己。”
司礼内监在考虑要不要出声制止,不说话的话会被吏部尚书打死的。却听楚王继续道:“今天还不是正日子,明天才是初六,要祭祀社稷宗庙,得穿得郑重。今天就过个瑞阳节接待几个番邦使节,犯不着大热天还穿这么多,要出了汗也影响形象和心qíng。”
十分有道理,简直无言以对。
沐惗当然同意,从善如流就简化了礼服,盘算让礼部研究研究,天热就算要穿十八层,也可以穿个十八层纱的么。
外头內宦扬声大喊:“诸国使臣请求面见皇帝陛下天颜……”
沐惗立即收敛了信马由缰的思绪,立正站好,一阵紧张,心脏砰砰跳,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。沐慈立即发现了沐惗的紧张,他无感敏锐,心跳声、呼吸声是他判断一个人心思的重要因素,所以不会错过。
沐惗的呼吸声太沉重急促——这不正常。
沐慈想想,决定有些事到了摊牌的时间,他拦住了要给沐惗穿衣的宫女,拿了明huáng龙袍道:“你们都出去吧。”
大家看这架势,楚王是要亲自给皇帝穿衣呢,大家当然不会不给面子,出了大殿等在外头,起居郎还有点不肯走,被彭予直接揪了出去,于是愤愤记下一笔:楚王亲为陛下更衣,所言密之。
水莲心有点拖拉,被苏岷不容分说拉了出去。
大殿只剩下兄弟二人,沐惗笑道:“对我这么好?”沐惗知道,沐慈刚才一直在帮他放松,别太看重使节。
沐慈瞥他一眼,嗔笑道:“你生日呢,不对你好对谁好?再说,我什么时候不好过了?你站好,我还没给谁穿过衣服呢,这怎么穿?”
沐惗:“……”只好自力更生,自己穿好了龙袍,沐慈就伸手给他调整一下腰带和衣领。
两兄弟离得近,沐惗是北方人的魁梧俊朗,沐慈虽长高了点,修长如玉竹,可站在沐惗对面矮了大半个头。沐惗用眼神比了下身高,自信爆棚,故意俯身闻了闻到沐慈身上的幽淡香气,道:“你用什么香,这么好闻?”
沐慈哪不知道他的小心思,直接拍开他:“远点!”
沐惗直起了腰笑了,本来想揉沐慈的脑袋,又怕把他的头发弄乱,就摸了摸他的脸,十分亲昵。
“三哥……”沐慈放柔了声音轻唤。
“嗯?”沐惗低头看自家小九弟,目光温柔得能融化,心也静了许多,他知道沐慈让人走是有话要说,但他一点忐忑都没有。不管九弟做什么,总不会害他的,只有两兄弟合谋坑别人的份。
“知不知道为什么,最后是你做了皇帝?”沐慈一开口,却是这种天底下最惊人,最敏感,敏感到近乎恐怖的话题。沐惗愣了许久,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。
沐慈道:“或者说,为什么最后,父皇和我一起选择了你?”
沐惗呼吸滞了滞,心跳快了几拍,却并不是害怕,而是有些紧张:“不知道!为什么……”今天忽然提这个?
他是半路杀出当皇帝的皇子,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,论处理政务平衡关系,他及不上从小被先皇带在身边,浸yín二十多年的bào太子。论聪明会做事,开拓进取,杀伐果断,又及不上自家年纪轻轻的九弟。
只是因为九弟年纪太小,才让他坐了龙椅。
现在,沐慈却说,是父皇和他共同选择了自己?他不是备选?
这是几个意思?
沐惗盯着沐慈看。
沐慈在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深邃的沉黑眼睛里,没有看到太多负面的qíng绪。他眉眼弯弯,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,眼神诚挚没有一丝作伪,开诚布公道:“我刚出冷宫那会儿,父皇身体不好,决定废除太子后一定需要一个新的继承人。刚好我又做了点事,他就觉得我好,是有意让我继位的。这一点我也不隐瞒你,你也知道。”
“恩,知道!”
“但我拒绝了,理由不光因为你是长兄,而我喜欢自由,讨厌被束缚在宫墙里。对父皇来说,这点理由并不足以动摇他的决断。”沐慈道。
沐惗点头,他们的父皇的确不是因这几个外因而改变主意的人。
沐慈继续道:“但后来,我和父皇也是这样开诚布公,深入沟通过,改变了他的想法。当时我也请了临安姑奶奶,还有几位老臣做见证,你可以看起居注里最绝密的那一部分。”那一部分被当做密档锁进了内库,一直没合适的机会给沐惗看,现在是时候让他知道一些真相了,免得他总是心虚不安。
沐惗明白了,沐慈谦让皇位的事是真的,也是真心的。
“为什么呢?”沐惗不懂,不懂沐慈让位的原因,只因为嫡长继承制,或爱自由,其实也并不足以让沐慈这样一个天纵奇才做出谦让的决定。
沐慈坦然道:“若是大幸处在内祸战乱,大地满目苍夷,社稷岌岌可危,那么我必会临危受命接下帝位,不会让给别人。”
这个,沐惗相信,他的九弟就是这样磅礴大气,勇于担当的开拓型王者。
沐慈道:“但目前大幸正处于太平盛世,就需要三哥你这样仁厚宽和,友爱孝悌的守成之君。”
“守成之君?”这称号一听就不够威武霸气好吧?
“三哥,相比于开国之君,也许守成之君不会有震聋发馈的赫赫声名,不会有光耀千古的雄才伟略,也没有名垂后世的千秋伟业,却更能为天下苍生创造一个安定幸福的美好生活。”
沐慈认真看着沐惗:“如果说创业之君最需要雄才大略,守成之君最大的美德就是宽厚仁爱。你恰恰拥有一个守成之君最伟大的美德,所以你治下的百姓是最幸运的,他们将成为千年历史长河中,最幸福的一批百姓!你会得到天下人的衷心爱戴和拥护,不会比我少,只是速度会有些缓慢,你需要耐心一点。”
“真的吗?”沐惗被沐慈蕴含信任与崇敬的美丽眼神和如歌如颂的语气,说得迷醉。他不由自主握住沐慈的双手,深深看着沐慈如藏有夜空星子般明亮的眼睛,追问:“真的吗?你和父皇这么看我?”
“是的,其实父皇也知道,你才是最适合的。所以他尽管爱我的才能,却不得不放弃,选择了更加适合的你。事实也证明我们的眼光没有出错,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,三哥,你会让‘昌和盛世’一直延续下去的,我为你骄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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