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谱大会便是在抚琴台举行,这算是一项文人项目,来的人其实不多。毕竟这武林中还是舞刀弄枪的人多些,学琴的人太少。参与打谱大会的,书院的学生就占了一半,受邀而来的琴家文人又占了剩下一半的一半,最后才是些会琴的江湖中人。
流程便是一个个去弹奏今年定题的曲目,然后让旁边的听者品评交流一番。
虽然弹的都是同一曲《鹤鸣九皋》,但却各有各的不同。柳静水是到后边点才上去的,没轮到他,他便在旁边听琴。但身边坐了个楚晏,他也听不进去多少,多数时间是在与楚晏交谈。
眼见日薄西山,终于轮到他抱着流深琴缓步走上。
楚晏侧耳倾听,只觉那琴声旋律虽仍是《鹤鸣九皋》,那感觉却与昨夜的《凤求凰》极其相似。
以往的雅集上,柳静水的一曲奏完之后,下面必定能讨论得热火朝天。只是这一次……众人却出奇地安静。
柳静水的琴声太奇怪了。
人人都听得出来,但是没人敢说。
“什么玩意儿……”陆争满脸怪异,小声嘀咕道,“师兄还说我弹得像麻雀呢……柳先生也不怎么样啊,一曲《鹤鸣九皋》,怎么还弹出了一种比翼双飞的肉麻感。”
他说者无意,旁边的楚晏却是听者有心,闻言眼都快弯成了月牙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那人恐怕是《凤求凰》弹多了,还没走出来。
第40章 言笑晏晏
柳静水抱着琴回了席中, 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旁人迷茫和惊奇,径自回了楚晏身边坐下。楚晏依旧在笑, 还没缓过来, 他看了人一眼, 便也弯起嘴角:“怎么了, 那么开心?”
楚晏笑得直不起腰来,手搭在他肩上, 这才撑住身子:“你没发现……你的琴声很古怪吗?”
他边说边笑, 差点整个人都趴在了柳静水怀里。这种跟投怀送抱没什么两样的动作, 可把柳静水弄得有些又畏又羞。那么大庭广众的,要伸手把人搂住也不是, 这样僵着也不是, 最后柳静水只能一把揽住人双肩, 把人身子掰直了。
“有什么古怪的?”柳静水等人坐端正了,才不解地道。
楚晏笑得高深莫测:“嗯, 不古怪,就是让人听了觉得你心里在想着人。”
柳静水沉默了一下,方才看众人面色怪异,无人发声,他还觉得奇怪。原来奇怪的不是他们,而是自己的琴声?琴声表露出来的东西,有那么明显的吗, 自己分明已经很克制了……只是一看到席中坐的这人, 心里就总有些难言的欢愉感觉。
看来这次丢人是丢大了……他正思考自己方才的琴音, 却感受到了旁边陆争投来的异样目光。
陆争可是见过他们两人抱在一起亲吻的场面,现在又见他们两人如此亲密,更是惊异无比。他心道:“想谁?”
他心里刚刚发出疑问,便看见楚晏笑眯眯地朝柳静水道:“你在想谁啊,柳先生?”
柳静水看着他的笑脸,忍不住软了眸光。
还能是谁……轻轻笑了一声,柳静水凑道人耳边悄声道:“你。”
陆争只是看见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悄悄话,但什么都没听到。他难得安静了一下,转过头去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。
“静水哥哥……”楚晏伸手戳了戳柳静水脸颊,调笑道,“你这可是用琴跟所有人说你心里有个人了,羞不羞?”
这声“静水哥哥”喊得极其故意,腻得人全身一个激灵。柳静水简直受不了,忙清了清嗓子转开视线,正襟危坐望向场中,没敢理人。
另一边,隐山书院的司业云先生,笑容很僵硬。
柳静水是隐山书院这一辈里最让他和祭酒得意的学生,无论是文采还是武功,都称得上冠绝天下。在这琴之一道上,更是琴艺超绝,境界脱俗,每年打谱大会上,他所奏的琴曲,必然意境深远,令人惊叹。
可这次太奇怪了……不过他的这位好学生向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,十分与众不同,或许这次也不过是另辟蹊径吧……只是云先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能说的来。
不只是他一人无话可说,其余众人也都面面相觑,都在等着有人出来说话。
都还愣着干什么!怎么没个人出来夸一下啊!
正是气氛尴尬之时,却听江浮月徐徐吟道:“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野。鱼潜在渊,或在于渚。乐彼之园,爰有树檀,其下维萚。他山之石,可以为错……”
终于有人说话了,众人都来了精神,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移到了她身上,除了某两个人的。
江浮月面上似乎是领悟了什么高妙意境之后的愉悦,她满眼赞赏地道:“方才大家所奏的《鹤鸣九皋》,要么清冷高远,展现鹤之脱俗,要么欢快潇洒,示意鹤之逍遥……柳先生这《鹤鸣九皋》,听来却似一幅山水画卷,有鹤鸣九皋排云万里的磅礴,亦有鱼游水渊嬉戏浅底的灵动……更妙的是,竟似有人行走在这鹤鸣鱼游、树高园静的山水间。有山、有水,却不只是山水,更有人在其中。正如《诗经》中的鹤鸣九皋,开头一句以鹤起兴,写却不仅仅是鹤,而是贤士隐居山林的一切闲适悠然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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