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上金案后那刻,阿斗尚且眼前发黑,头晕目眩。手肘搁在案上,虎口支着额头,缓缓道:“说罢,什么事这么早。”
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赵云左臂,手背不停朝下滴着血,显是方才被屏风划伤了。
紧接着,一盆透骨冰凉的冷水令他彻底清醒过来。
“汉中反叛,张鲁之子张卫投曹。”
“司马懿领军,邓艾,钟会兵发祁山,直逼汉中。巴中城兴兵呼应。”
诸葛亮沉重之声回荡于厅内,竟是不容刘禅片刻喘息。
“张翼德将军战死!城内驻军全军覆没!”
“孙亮借城外哀兵士气反击,终未能重夺巴中城,仓皇撤出,定军山下遭到围困,生死未卜!”
“残兵一万,粮草告罄……请、主、公、示、下。”
茶被放在案前,阿斗伸手去取,端到面前,那手不住颤抖,杯盏叮当乱响,道;“传刘升来,你们……封锁消息,不要告诉星彩与关凤……”
元宵翌日清晨,成都尚未从节庆中醒来,奔马便穿过长街,唤醒了沉睡军营。
如心指臂,如臂指手,庞大的国家机器在这一瞬间动了起来。诸葛亮治军有条不紊,其功力在此刻尽显。仅一个上午时间,粮草到位,兵士编制名单递交。
当天下午,粮草先行,三军整装,搭起誓师高台。
骠骑将军赵云领兵、校尉廖化,主簿姜维,军中祭酒杨仪。
刘禅挂帅,散骑常侍荆沉戟随军出征,兵发定军山。
军师:黄月英。
院外侍卫见阿斗来,正要通报,阿斗却伸手阻住,小声道:“不妨。”
他推开门,迈进小院中,坐着低声安慰星彩的刘升马上站了起来。
“弟、你走了?”
阿斗看了星彩片刻,后者已哭得双眼红肿,又看了刘升片刻,点了点头。心想纸里包不住火,她终究得知道。
然而今天自己前来,却不是看她的。
关凤坐在榻前,脸色苍白,见阿斗进来,叫了声:“哥。”
阿斗道:“身子得保重些。”
关凤点头,过了一会,扑在阿斗身前,大哭起来。
“好了……哥会带他回来的。”阿斗道:“别哭了,仔细身子。”
“你看好星彩,三叔死了,千万别让她寻短见……朝中也照顾着些,虽说有孔明先生镇着,难保不出意外,你说话多少有点份量,刘升大哥我倒不指望了……”
“别哭了,妹夫不会死的,哥答应你定会救他回来。来日好事还长着呢……等破了东吴,让你俩去管?”
孙亮眼望定军山满坡荒草,以及山下黑压压的曹军,叹了口气。
孙亮道:“春寒雾多,只求老天下场雨。否则司马懿烧起山来便麻烦了。”
于禁答道:“孙将军,在此兵疲将怠,粮草不足,唯今之计,小将保着将军,冲杀出去方是生路。”
孙亮道:“不妥,城破当天,已派出信差朝益州去,汉中这么大变故,主公定不会置之不理。”
邓茂粗声粗气道:“刘玄德归天,益州乱成一团,谁还顾得我等性命?!”
孙亮几想发火斥责,然而终究忍住,道:“邓将军言之有理,容子明再想一夜,明日若曹军有放火烧山之意,再冲锋突围不迟。”
从荆州到益州,关羽派于禁、周仓随行,周仓乃是关羽近侍,于禁则是降将。孙亮离开成都,到汉中上任那时终究不放心于禁,便把他带在身边,留周仓看守关凤。
孙亮看于禁本是曹操大将,如今在蜀营坐了个冷板凳,与从江东被掳到荆州的自己无异,不由得同病相怜,有心培植他作为自己部属。
待得抵达汉中,巴中城内局势刚定,张飞又把降将邓茂派给自己,本一个于禁在身旁就是变数,如今又添了一名不听指挥的邓茂。
孙亮加入蜀汉政权未久,一个外人领着两个随时有可能叛向曹营的将领,敌人却是钟会、司马懿。
内有不安定因素,外有大敌围山,孙亮此时心情便如万丈深渊上,凌空走钢丝,说不清楚,什么时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。
这一万残兵,皆非自己部属,随时有可能兵变,邓茂的看法接近盲目,并抱着冲不出去便投降的态度,曹军定会受降。
然而孙亮怎么能降?关凤还在益州等着自己,若降了,从此成为蜀汉罪人,洛阳成都,天各一方。
只能拖,等那痞子大舅,不,二舅来援,拖到无法再拖,死。
孙亮躺在帐内榻上,辗转反侧,睡不着。
刘禅虽是吊儿郎当,没点正经,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强横之气,谁欠了他,便要加倍讨回来,料想早已把他,汉中,看作自己的物事,外加有赵子龙在,救是一定会来救的。
若在来救前身死,说不得痞子要发狠报仇。拖上曹军几万人一起陪葬,也算不冤,只可惜还没见到自己的儿子……想到此处,孙亮嘴角浮出苦涩且温柔的微笑,侧过身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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