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贺冒雨出去打来饭菜,用铝皮饭盒装的满满的,捂在怀里趁热带回来。但是他刚到门口,就瞧见了门口站着几个持枪的警卫员,一时顿下了脚步,没有接近。他上次无意中见过一次,知道这是蒋指导员在给军区的领导汇报工作,指导员出的是特殊任务,有些事他也是不能知道的。
孙贺站在那静静的等着,等到里面的首长出来,带着警卫员走了,他这才匆匆推门进去,把饭菜摆在旁边的小铁柜上,道:“指导员,吃饭了。”
蒋东升半躺在病床上,还在那埋头写着什么,听见他说也只随口嗯了一声。孙贺站在一边,看着病床上的人,看了一会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脸上发烫,又忙把视线下移,看到了那个被指导员握在手里的黑皮小本子。
孙贺原本有些跳跃的眼神慢慢淡下来,战地上的连长和指导员都有这么一个小本子,用来统计数据。蒋指导员以前还给他讲过一次打枪的事,他有幸看了一次这个小黑本,上面记着的是一串串数据。不止是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们一次的枪械炮弹的数据,还有一串串战友因某些常规失误而受伤、甚至牺牲的数据。
孙贺看着病床上年轻的指导员面无表情的在小黑本上写着什么,大约又是在总结这次战后的数据吧?他心里忽然有点发涩,他看着蒋指导员写下那些冷冰冰的数据,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牺牲了,是不是也会变成蒋指导员笔下微不足道的一个字符?
孙贺心里涌上一阵阵不甘,但又有些无力,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原因。心里隐隐冒出一股念头,不甘心自己即便死了也不过是被蒋指导员写在小黑本上,变成其中一个数字。
孙贺看了一眼病床上人的模样,像是要把他牢牢记在心里。
他还记得在猫耳洞的日子,那时候山上物资缺乏,有的时候打起仗来,一连几天都吃不上什么东西。临近腊月的时候,军工送上来的物资里,竟然还带了一小块包装完好的年糕,上面沾着一点红色的果脯,实在是香甜。
蒋指导员当时只吃了一口,就眯着眼睛说了句“是海棠果”。他还记得当时云虎连长说快到蒋指导员的生日了,笑着说就拿这特意送上来的年糕给他庆生。他们一帮人就在战火硝烟里分吃了那点糯米年糕,也是那一次,他知道了蒋指导员挑食,喜欢吃年糕上面的海棠果。也是那一次,他在站哨岗的时候,听到指导员躲在一边偷偷吹口琴,反反复复就那一个曲子,调子分外的柔和……
一个胡子拉碴的高大“老兵”,喜欢吃甜兮兮的海棠果,而且碰上喜欢吃的,一口也没让给他们,全捏起来扔进了自己嘴里,眯着眼睛一边慢慢吃一边笑;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,在晚上会摩挲着自己的口琴,轻轻对着月亮吹奏一曲。这样难得一见的情景,让孙贺第一次觉得指导员还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,也格外觉得亲近起来。
再后来,他陪着指导员去了164高地,又转战169高地。弹夹不知道打空了多少,杀了很多越南人,战友也倒下去了很多,他已经有些麻木了,只知道跟在蒋指导员身边,寸步不离。
直到如今,他仿佛还能闻到当时硝烟弥漫的紧张,能闻到空气中翻滚着的刺鼻血腥气味……孙贺眼睛暗了下来,默默垂下头不敢再看病床上那个人,也小心的收起了自己那份可望不可得的苦涩心思。
云虎的连队被替换下来了,他一下了前线,就立刻来了医院探望蒋东升。
蒋东升恢复的不错,坐在那冲他笑道:“怎么舍得下山了啊,不坚守你的142阵地了?”
“上面有消息说几大军区都要动动兵,也轮不到咱们一个劲儿的在前面抢功劳。这次听说甘越也要来,甘军长亲自带了西北军区的新兵蛋子来历练一下,说是也该操练一下新兵了。”云虎略微停顿了一下,坐过去一点,小声道:“对了,这次你受伤上面已经报上去了,消息传的有点慢,你爷爷刚听到,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。”
蒋东升哦了一声,道:“那正好,你到时候配合我一下。”
云虎愣了下,道:“配合?配合什么?”
蒋东升看了他一眼,慢吞吞道:“你知道我和夏阳什么关系吧。”
云虎脸腾的红了,他比蒋东升这不要脸的还带了几分不好意思,压低声音磨牙道:“你小声点,这事儿能大声说吗,你让不让我师傅继续念书、做人了啊?!”
蒋东升笑了下,伸手冲他勾了勾,道:“我没打算委屈夏阳,这次负伤没那么重,但是我必须说的严重一点,你到时候配合我,就说我是……”他最后几个字说的很含糊,但是云虎听的眉头一跳,眼神古怪的看向他下面,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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