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戎那几个跟岳斐要好的兄弟来探望冯乙的时候,几个人高马大的大老爷们在冯乙面前像是矮了一头,都闷闷的说不出话来。
冯乙盯着天花板瞧了一会,忽然开口道:“他临去的时候……有没有什么话让你们带给我?”
宋戎合了合眼睛,再睁开的时候眼里也带了血丝,他哑声道:“没有,岳哥身上中了好几枪,嘴里吐血沫子根本说不出话来,送回来的时候再找医生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冯乙还在盯着天花板,过了好一会才哦了一声,道:“是吗。”
冯乙用了几年时间才让自己调整过来,慢慢恢复成那个做事依旧漫不经心的冯乙。期间他爸从牛棚里熬了几年放出来了,老爷子吃了苦,也对现如今平静的生活越发知足,成天让冯家兄弟用轮椅推着他去院子里摆弄那几棵花草。
冯乙他爸提过几次让冯乙成亲,但是后来也不提了,老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经历过,对许多事儿也看开了。
冯老爷子身体被掏空了,旧疾复发,到底是没撑几年,他走的时候是个晚上,没有任何预兆,人躺在那面目和善就像是还在做着那个未完的梦。
冯乙从八宝山买了块墓地把他爸埋了,又买了山下的一块墓地,让人竖起了没刻字的石碑。他想如果以后自己死了,就让冯川把他和岳斐的衣服埋在这,算是个衣冠冢。骨灰就撒在海里,随便飘到哪都成,或许能跟客死异国的岳斐碰见呢?
他是个不孝顺的儿子,做下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,是没有脸去陪伴老父亲的。也只能在山脚下守着父亲,尽一份自己的心意。
也是从那个时候冯乙才真正放下,终于接受了故人已去的事实。
冯乙一个人过了十年,身边除了他弟冯川偶尔来探望,再也没有其他亲近的人了。他活的平静,房子里像个活死人墓,冰冷干净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要离开。
就在冯乙眼巴巴数着日子等死的时候,那个十年前已经“死”了的岳斐,忽然又回来了。
冯乙一颗心从冰里破开,又扔到油锅里煎煮,简直鲜血淋漓。
他实在想不通,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接受了岳斐已经身死的事情后,这个人凭什么有脸站在他面前,告诉他,他回来了?
冯乙脸色苍白,攥着手,指甲都掐进掌心的肉里。他看着岳斐,哑声道:“罗六,宋戎,他们一个个的都知道,你真好,真有本事,就瞒着我一个……你防我,凭什么还让我掏心掏肺的对你?你走吧,我喜欢的那个人,十年前就死了。”
岳斐没走,他像十年前一样耐心,不,远比那时候还要有耐心。他差点就死了,遗书都写了七八封,后来这样的事儿经历多了,连遗书也不写了。
他有的时候会想,如果自己能活着回去,冯乙会高兴吗?时间久了,他又想,冯乙肯定会生气吧,没准会气的踹他几脚,不许他近身。
每次想到冯乙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,他都能微笑出来,几次生命垂危被带去抢救,全凭一股子执念硬挺了过来。他在战场上丢了一只胳膊,但好歹是活着回来了。
岳斐知道冯乙所有的喜好,毕竟当初这人会有这么多毛病也是他一手惯出来的,他比以前更纵容冯乙,对方随便说句什么话都让他甘之如饴。
冯乙喝醉了,岳斐就背着他回家,他蹲在那,微微向前弓起的背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,装了假肢的胳膊生硬的垂下来,让人看着眼睛发酸。
冯乙大约是喝多了,三十几岁的人了,居然看的想哭。他忽然想不起这人做错了什么,但是他舍不得和岳斐这样生分一辈子。
岳斐这样的姿态实在可怜,冯乙最终还是没忍心,让他背着走了一段路。
那会儿的冬天十分冷,大雪下的没过脚面,岳斐的皮鞋全湿透了,单手背着冯乙一步步往前走。
冯乙心里难受,趴在他背上忍不住还是问道:“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?为什么他们都知道……就我不知道呢?”
岳斐缓缓的向前走着,听见他问,慢慢回了一句:“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。”
冯乙趴在他背上不吭声了,他抓紧了岳斐的肩膀,浑身依旧抗拒似的绷紧着。
岳斐知道他的小习惯,以往受到什么委屈,冯乙便会这样。他开口缓声安慰冯乙,却再也得不到一个字的回应。
两个人一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那段少年时常走的路,路很长,走的很艰涩。
“岳斐,你骗我。”冯乙趴在他背上,声音哑哑的,“罗六和宋戎他们和你是一伙的,你们都骗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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