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卿染点头,“自然。”
“不知曾家那位姑娘,可还在侯府里?”方三奶奶左右看了看,故作不经意地又问。
“曾姑娘?四爷赶着上任,出来的匆忙,这个,还真的没听人说起。”荀卿染神色淡淡地答道。
方三奶奶见荀卿染明显是不肯在这个话题上多说,不由的有些失望。她今天来,除了想巴结上荀卿染,还想多了解些侯府的事。当然,她还有另外的打算。荀卿染不来招揽,她也不好太过刻意探询。这些也都不急在一时,以后有的是机会,总能慢慢地打探出来。
送走了方三奶奶,又有平西按察使董大人的夫人来访。按察使董大人是齐攸没到之前,平西镇官职最高的文官,总揽着平西镇的政务。
董夫人年纪在三十来岁,身材娇小,是典型的江南女子。她却比方三奶奶气派了许多,带在身边的丫头都穿戴不俗,其中两个样貌艳丽的,已经梳了妇人的发式,想是侍妾、姨娘之流。
这董夫人一坐下,先看了屋内多宝格上,除了古玩玉器,还整整齐齐码了好些的书卷,旁边桌上,更是摆了笔墨纸砚,一看都是经常用的,并不是摆出来做样子的,再看出来奉茶的桔梗、麦芽并紫苑,各个姿容出众,打扮也体面,便暗暗点头。
“家父致仕前做过翰林院的编修。”董夫人先介绍了一番自家的家谱,又说董大人的履历,“……曾在广西道上做过一任,那时候学政大人,也出自川荀家,不知和夫人是否是同宗。”
荀卿染问过年月,笑道,“说来巧了,那正是我三叔一家。”
说起共同认识的人,两人又都是52书库出身,董夫人便觉得和荀卿染亲近了许多。
“这边城要塞,和其他地方不同,多是武官,文官却是极少的。像咱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女眷,就是更少了。”
闻弦歌而知雅意,荀卿染暗暗忖度这位董夫人的做派,却是自祤书香,不愿和那些武将家眷为伍的。今天来访前,也该是早就访求了她的背景特意来结jiāo的。
两人说起平西镇的景致。
董夫人是江南水乡长大,对于平西镇的风景便有些看不上眼,“……我平常也不大出来走动,不过菩萨是要拜的。这城里地藏庵、宣化寺这两处还能一看。”又告诉荀卿染,“这里不比京城,”说着指指西面和北面两个牢城营的所在,“唉哟,那些流放的犯人,凶悍异常,说是跟野人似地。那么多士兵看守,还常出岔子的。”
“哦,”荀卿染一惊,“怎么还有这样的事qíng?”
董夫人看荀卿染似乎有些不相信,更加要举出实证来说服荀卿染。
“可说不得那,三年前,就看管犯人的一个千户,被人杀死在荒地里,被挖出来的时候都看不出人形了。因为那件事,很多人吃了挂落,那时候的指挥同知,就因此被撤了,才换上来如今的刑大人……就在前些天,又有一个小头目落在猎人的陷阱里死了。”
“那可是意外了?”荀卿染问。
董夫人摇头,“那些陷阱,旁边都做了标记,就怕人误踩了。这些士兵都熟悉的很,哪会是意外。”
董夫人说来说去,也多是道听途说,不过是叮嘱荀卿染平西镇并不安全,要千万小心。荀卿染虽觉得董夫人是过于小心,还是谢了她的好意。
送走了董夫人,又有两位夫人一起登门,荀卿染少不得招待一番。如此忙碌了一天,荀卿染早早地洗漱上chuáng,窗外一轮明月,荀卿染心道,不知道齐攸在城外军中一切可好。
……
平西城外西大营,此时却是热闹非凡,一束束火把并一丛丛篝火,将营寨内照的犹如白昼。
齐攸视察军qíng,到了晚上,便犒赏将士,又拿出百两银子做彩头,在营寨中摆开擂台,凡军中将士都可上场,比拼的是拳脚功夫,不论官衔高低,都一视同仁。
白花花的引子照亮了众人的眼,更何况这又是个在长官面前表现的好机会,瞬间一营将士士气高涨,争先恐后入场比试。
齐攸坐在上首,握着酒杯,看场中的拼斗。唐佑年、郭开远和刑李园都在两侧相陪。
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,这里的兵士,与京城中的侍卫不同,因在军旅中久了,格外豪放不拘小节。所有上场的,都打着赤膊,露出jīng壮的上身,少不得互相比一比谁的胳膊更粗些,谁身上肌ròu更多一些。
几轮比试下来,一个方脸的年轻士兵吸引了齐攸的注意力。齐攸转头问刑李园。
“回大人,此人叫做钟大用,今年刚入伍,拳脚功夫是一等的。”
齐攸点点头,这会工夫,钟大用已经将另一个来挑战的士兵摔在脚下。
齐攸暗暗点头,方才这些打斗的士兵,有的是只凭蛮力,有的颇有些拳脚功夫,这钟大用却是正宗的少林拳,力气也惊人,连战了二十几人,依然气息平稳,不见疲态。
钟大用又摔倒了上去挑战的两个兵士,一时没人再上场,有的人心服口服,有的依旧不忿,纷纷鼓动身边的人上场,只是众人大多知道钟大用的本事,并美人真的上场。
“喂马的蛮子听说也有功夫,叫他来比一比。”就有人喊。
“蛮子就在这。”
一个大汉被人推了出来。这人身材高大,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,头发披散着。
齐攸的眼睛落在那大汉的身上,那大汉也抬起头来。却是满脸的胡须,看不清长相。许是被突然跳起的篝火闪了眼睛,齐攸微微眯了眼。
“别起哄!”刑李园站起来,压服众人,又转身对齐攸道:“大人,那人是流放到此的军奴,没资格上场比试。”
军旅中崇尚的是力量,这军奴身份卑微,显是也有些功夫,才被人另眼相看。
场中的钟大用并没有因为那大汉的身份而有不满,反而跃跃yù试。
齐攸冲下面点了点头。
那大汉就被推入场中,与钟大用站在一处。
钟大用自不必说,那蛮子似乎也有些门道,又有把子蛮力,两人倒也打的难分难解。终于蛮子被钟大用用一拳,打得站立不稳。钟大用趁势欺身上前,一套利落的小擒拿手,将蛮子扣翻在地。
钟大用获胜,那蛮子在地上一时翻不起身。
“钟大用赢,赏银百两,升千户。”齐攸高声道。
众宾士一阵欢呼,钟大用跪下谢恩。
齐攸又扫了一眼地上的蛮子,吩咐:“赐酒ròu。”
夜晚,兵营内渐渐平静下来。
“好兄弟,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我不会真的要赢了那小子,何必暗算我?”
“……”
第二百零三章地藏庵
齐攸不在家中,荀卿染无事,就约了董夫人、方三奶奶、平西城守备蒋夫人、府丞孙夫人几个,一起到地藏庵打醮。
地藏庵在平西城城西八角井胡同内,是平西城内香火最盛的庵堂。传说这里的住持师太,原来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儿,因家中父兄获罪,受了株连,流放到此,历尽苦楚,与地藏庵原来的住持师太结缘,便虔心向佛,从此jīng研佛经,称净宜居士。后来遇到大赦,净宜居士本可以还乡,然而她却早看透世事,不愿再入红尘,索xing剃度在地藏庵。老住持去世后,这位净宜师太就接掌了地藏庵。
荀卿染和几位夫人在佛前上香,请庵内僧尼做了法事,自然也对净宜师太有些好奇,便又到净室,请净宜师太讲经说法。
净宜师太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,青灰色的僧衣僧帽,面容安详,一双眼更是古井无波。与荀卿染所见,京城中观音庵那位住持师太的长袖善舞不同,净宜师太除却必要的礼节,却是话也不肯多说一句,更没有暗示讨布施的举动。
“譬如工画师。不能知自心。而由心故画。诸法xing如是”,净宜师太讲的是《华严经》中的觉林菩萨偈。荀卿染仔细聆听,她其实并不能说是信奉佛教,但是对于佛教经典,她还是持尊重的态度。佛学,在她来说与其说是一种信仰,不如说是一门哲学,里面很多智慧值得研究借鉴。
荀卿染坐在椅子上,抿了口庵内的清茶。董夫人看来是个向佛的,一边听着,一边手中拈动佛珠,频频点头。方三奶奶却和孙夫人小声嘀咕着什么,蒋夫人则是端了茶杯,只喝了一口,却又吐了出来。
从净室出来,董夫人就和净宜师太说,过两天还要来听讲经,净宜师太也只送到门口,依旧转身回了净室。
“说是原先屋子里的地都是玉石铺的,如今,却只能喝那样的树叶子,啧啧。”蒋夫人似乎并不常来,对那茶叶颇有意见。
“出家人,讲究清修便是如此。净宜师太的经讲的极好。”荀卿染道。
“夫人喜欢听她讲经,却也不用上门来,招她去府上讲就是了。”蒋夫人对荀卿染陪笑道。
董夫人在旁听了,神色有些不悦。
“师太是大德,又是那样的出身,总该尊奉些。”
“这可也说不得的,平西镇是什么地方,那些流放来的,十个个里面倒有八九个原来是威风过的。只是到了这里,那些原来的话就说不得了。管她王孙公子、豪门千金,还不如个体面的仆妇,为了一口气,什么事做不出那。”蒋夫人笑道。
董夫人故意落后两步,蒋夫人毫无所觉。
荀卿染只淡淡听着,并未说什么。
众人出了地藏庵,各自坐了马车回府。
荀卿染坐在马车中,正在闭目养神,突然听得外面传来音乐声。那乐音如泣如诉、绵绵不绝,让人顿生苍凉高阔之感。
是马头琴曲,荀卿染睁开眼。
“这是什么声音,听起来好奇怪。对了,好象进城那天听到过。奶奶,您听是不是?”桔梗侧耳倾听,对荀卿染说道。
桔梗觉得这乐声奇怪,是因为她从未听过马头琴演奏的音乐。
乐音越来越近,荀卿染吩咐马车放慢速度。
她和齐攸进城那天,平西镇大小官员都到城外的十里长亭去迎接。从南城门进城的时候,也曾听到马头琴声。
这乐音似乎有感动人心的力量,荀卿染闭上眼,静静听着外面传来的乐声。乐音时而婉转悠扬,时而高亢入云,渗透着苍凉的意味,似乎是一个沧桑的、满腹心事的男人在倾诉,又像是秋季北方高远的天空,沉实、阔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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