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,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与人……或者说,与徒弟相处,这种时候该说什么?
“没关系。”
对,自己是师父,怎么能被徒弟看出不懂世故。
孩童也沉默了,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,“师父好”还是“见过师父”?别人收徒是什么样的呢?他不知道。事实上,他一路从极远北荒走到中陆云阳城,没怎么说过话。看顾他的哑仆死了,临死前嘱咐他去中都云阳城,见见世面,最好能找个学府学本事。他葬了老妇,包裹里装了仅有的两身衣服上了路。碎银子未到云阳就花完了,他因为年龄太小,又吃的很多,虽然力气大了些,也没几个地方愿意收他做工。
其他的学府学费不菲,当然是上不起的。倒是近半月,往日就车水马龙的云阳城,愈加人潮如海,寸步难行。他才听说是澜渊学府要开门收徒了。这学府真好,不收学费,既能管饭,也能见世面,学本事。他自然不是一直等在这里,他以前都在一艘废弃的小船上,这些天听说学府收徒考试在即,才来门口等着。
直到现在,他还不懂为什么自己问如何考入学府时,那些人脸上奇怪的表情,是不可置信而混杂着诡异的笑,他们问,“你这样的,也想进学府?”他不明白,难道吃的多,就不能进了?那自己尽量少吃一些好了。
最后,信了别人告诉他的——‘学府以进门先后次序为收徒标准’,等在墙角坐了三天。他想,后面人也要来等,总归得排队吧。没等到学府开门,倒等来了卫惊风。
气氛一时有些尴尬。
很显然,这是史上最不会说话的一对师徒。
卫惊风将伞打在孩童头顶。想了想,又解下轻裘,披在孩童身上。师父,应该是这样吧?
大大的狐裘披在身上,在孩子身后拖得老长。像北都皇城贵族的曳地长袍。孩子动了动,觉得这样走路太不方便,但确实很暖和。
卫惊风一手撑着伞,一手拉着孩子,脚步走的慢了些:“你叫什么?”
“君十二。”
“我剑圣的徒弟怎么能叫这种名字。”少年公子皱着眉头想了想,“煜者,燿也,光华大盛之意,从此你就叫君煜……实在是个好名字!”他目光从“煜和记糕点”的招牌上收回来。君煜没有异议,对他来说名字只是个称呼,何况很少有人叫他名字。因而他没什么概念。
少年公子撑着伞,拉着孩童的手。一大一小的身影,向远方渐行渐远。夜幕渐沉,漫天风雪湮灭了他们的身影。
夜雨孤舟,摇摇晃晃的在珉川江上漂着,像一片打着旋儿的落叶。舱里灯火如豆,两人对坐,桌上温好的酒早就凉透了。
少年公子擦着剑,神色专注:“纵可道法通天,也难事事如意,世上哪有真的恣意潇洒?这道理你现在不懂,就像不学剑的人,永远不懂学剑的道理。恐怕等你遇到一个不愿放手的时候就明白了……”
殷璧越依然不明白,在他看来,自己这便宜师父当是世上第一恣意潇洒的人,“什么是不愿放手?”
卫惊风想了想,决定举个例子:“老夫年轻时,无论是拿伞、拿酒、拿银子、都要空出一个手,你可知这是为什么?”
殷璧越想了想:“空一只手,方便随时拿剑。”
卫惊风满意的笑了:“对了!要是没有一只能随时拿剑的手,我心里就空落落的,浑身难受!”
他目光落在夜雨淅沥的江上,像是落在遥远的过去,语调也慢下来,“我第一次见你大师兄的时候,那夜雪真大啊,斗大的雪花铺天盖地……你大师兄又走不稳,我一只手拿伞,一只手拉着他。我又没有第三只手,这还怎么拿剑呢?”
“可我半点不自在也没有,只觉得拉着他,打好伞就够了。”
“很多年后,我才知道,这就是不愿放手了。”
“大师兄,你初时学剑,为了不负剑圣期望;后来练剑,为了不堕沧涯威名。这都是别人的剑,那你自己的剑呢?”
殷璧越如是问道。
君煜说,“我不知道。”
卫惊风离开的第十一年,君煜的修行进入瓶颈期。想要跨过圣人境的门槛,漫长的求道岁月里,百年无寸进都没什么奇怪。但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君煜身上,就很是奇怪。
他心里清楚终究会有这一天。
那日黄昏时分,师父也是在这里看他练剑。
“这套剑诀没什么可教你的了。但这是老夫的剑,你也该有自己的剑了。”
否则问道一生,也只是匠人,成不了宗师。君煜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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