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郑老同行的少年是霍劲,霍家的孙儿。那个老家伙豁下老脸说:“郑老哥,把我家这混小子带上,让他见识见识。”
郑老自然同意了。他一向挺喜欢这个肯学敢干的少年人,无论他在去年那场大辩论中扮演的角色是别人在背后指使,还是自发地去做,这小娃儿都当得起一个字:敢。他敢当枪杆,不惧出头。
这是郑老最欣赏的。他们这一代小辈,不是被惯得有点儿骄横就是被教成窝窝囊囊话都说不利索,好不容易出两个有志气的吧,长辈又爱闹腾。
都怕枪打出头鸟,可华国需要的不是聪明到可以躲过所有子弹的鸟!
华国需要枪杆。
枪杆不伸出来,怎么能打到鸟儿?
郑老看着远处空濛的山色,神情怅然。自建国以来,华国熬过了不少风雨,锐气却也被磨掉了,上头不敢锐意进取,下头索性伏低做小。
真正要站起来,还得往前看,看下一代。
正沉思着,霍劲那带着稚气、却又沉稳无比的嗓儿就飘来了:“郑爷爷,我把您的老军医给你带来了。”
郑老定睛一看,原来霍劲跑出去是找人的,那人约莫六十几岁,穿着老旧军大衣,背一点儿都没弯,脚步也矫健,像有用不完的劲。
郑老记性极好,一下子就认出来了。他乡逢故知,他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,脸上皱褶般的老人纹似乎也都舒展开了:“小林——不不不,该叫老林了。上一次见面你才三十多,胆儿大得很,总板着脸对老领导说‘你赶紧吃饭,不然没收公文啦’,还勒令我少抽烟少喝酒来着。后来老领导病重,我们可都念着你,都说要是小林在就好了,敢吼。”说着说着,他脸上的笑容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怀念。他上前握住林老军医的手:“不过你也苦啊,你当初说要去找女儿,现在找到了吗?”
林老军医用力地反握住郑老的手,眼角闪着泪光:“找着了,前年找着了,找回来过年哪。对不住啊,郑老,那时候我没坚持住,走得太早了,是我私心重。”
“头发都白了,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?”郑老又笑了:“这次我要去南国走一走,你呢,要不要去?正好让我捡个不要钱的医生。”
“如果您需要的话,我随时候命!”林老军医声音依然洪浑。
郑老怅惘:“就是这嗓儿啊,听着浑身是劲。”
“不过,”郑老迟疑地说:“我恐怕要带个拖油瓶,他爸妈把他扔在我这儿。”
“你外孙?”
“不不不,”林老军医有点儿失落:“我两个外孙都十几二十了,不黏我啦,倒是这娃儿我看着长大,心里亲近。对了,我能找回女儿,还是多亏了这娃儿啊……”他把前年才发生的事和郑老说了一遍。
郑老点点头:“是他啊?莫建东的小儿子?上回听窝在开阳搞教改的那小子激动地说他碰上了理想的东方,也是这娃儿吧?”莫建东的调动经了霍老的手,这个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人物自然也进入了许多人眼中。再加上开阳一小的校长又是郑老一系的后辈,一来二去,郑老也就注意上了莫家。
林老军医并不知道莫凡入学后捣腾了什么事儿,不过听郑老的语气好像是好事,也就笑呵呵地说:“这娃儿哪能啊,前两年还是个黏人的小鬼,这两年才变得懂事起来,也就是成绩不差,拿过点儿小奖罢了。”说得谦虚,他脸上却挂着自豪的笑容,仿佛郑老夸的是他一样。
这种看到后辈有出息就高兴心情,郑老当然也懂,他笑着说道:“那就带那娃儿一起来吧,他过来了吗?”
林老军医说:“来了,正跟霍劲一块玩儿,那两小子一到假期就凑在一起,感情黏乎得很。”
郑老转头看去,霍劲果然和个比他小几岁的娃儿呆一块,脑袋碰着脑袋,不知在嘀咕什么。他哭笑不得地说:“难怪霍劲这小子半路跑来忽悠在这个站停一会儿,敢情他老早就算计好了!”
和霍劲呆在一起的自然是莫凡。霍劲在信里说有个林老军医的故人要经过这边,但又怕林老军医不见人,让他把林老军医哄到车站。莫凡不疑有他,按时来到月台。
结果——
“郑老!!”莫凡不淡定了。
要知道郑老去世时他才十几岁呢,根本没机会接触,甚至连了解都说不上。后来就不同了,后边互联网发达,还能拿到霍劲提供原始资料,莫凡对于郑老的一生了解得透彻无比,要问莫凡心里最景仰的人是谁,那郑老绝对排在第一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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