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将最初滴下的酒盛了一部分到小葫芦里。随着时间经过,棉质醪袋的缝隙会被醪渐渐堵塞起来,滤出的酒便会越来越透明,而在刚刚吊起时,醪袋的缝隙还较大,此时滴落的酒,是有些浑浊的淡淡白色。
夏越盛在小葫芦里的便是这样的酒。这微浊的酒液,是用吊袋上槽的酒最为美味的部分,是他想让夫郎品尝的。
只是,夏越自己不敢试饮。他知道自己在害怕,虽然溢满周遭的香气让他觉得这会是好酒,虽然他随时可以打开龙头,用长勺接酒来喝,但他依然不敢。他有种等待审判的感觉,害怕过早知道结果,于是逃避现实般等着,打算到所有酒都移入槽场的大桶之后,再接受判决。
外头远远的传来打更的声音,一慢四快,敲了五下,五更天了。
夏越一个人坐在酿酒场里,手里拿着滴漏,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八个木桶。骆越的滴漏外表与沙漏无异,只是琉璃容器内装的不是沙子,而是水。上半部分的水滴尽后,夏越便将龙头打开,开始运酒。
每一次运酒都要走上来回八趟,一个人虽然有些累,但好在这不是需要速度的工序,慢慢走也没关系。夏越觉得,这样反而不会让自己感到长夜难熬。
倒入大桶中的酒很清澈,酒香醉人,夏越看着发了会儿呆,想起了被自己留在家里的式燕。
也不知式燕睡得好不好,这应该是式燕有了身子之后,第一次自己不在他身旁,让他独自入睡吧。
这样一想,他便有些挂心家中的夫郎。虽然出门前,他已经仔细叮嘱交待了小厮,也让小侍从今晚守在房里,确保式燕起夜或是有何不适时,有人就在身旁。本来他也的确安心了,心无旁骛地专注在云起上,可此刻一旦想起,到底还是开始挂念了。
夏越拎着小木桶从槽场往回走,路过窗旁,看到天边已经有些泛白了。
他掀开白布去看最初吊好吊袋的那一桶,酒液滴落的频率明显小了许多,只是吊袋还有些鼓胀,果然还是要继续吊上半天。
又运了一次酒后,夏越听到楼下已经有藏人开始活动了。他扭头看了看天色,才发觉已经大亮了。他在亥时睡下去,丑时起来,到现在居然也不觉得困。他伸了个懒腰,左右扭了扭身子,又看了看八个集酒桶里的情形后,才下楼去洗漱。
到了辰时,酒液滴落的速度已经非常缓慢,夏越判断不会有浸没醪袋的可能了,便不需要有人继续守在旁边。杜师也上了来,夏越便陪着杜师往槽场去。
杜师没有夏越心里那些纠葛,他看着大桶内清澈的酒液,先是低头闻了闻,脸上微微露出了个笑容,然后便用长柄木勺舀起酒来试饮。
夏越在一旁看着,身上都绷紧了,连脚趾头都m了起来。他咽了口唾沫,牢牢盯着杜师的脸,紧张地等待着。
杜师闭上眼,深深吐了口气,在口中细细品着这桶新酒。每次试品新酒时,杜师都是这个样子,但这一次,他立刻睁开了双眼。
夏越默默地吓了一跳,面上虽然不动声色,心里却更紧张了,他看着杜师,大气不敢出。
过了好一会儿,杜师又把双眼阖上,再睁开时,却是面无表情。他把长勺递给夏越,示意他自己尝尝。
夏越从杜师手中接过长勺,稳了稳手指,不让自己发抖。这是他酿的酒,是他的云起,是好是坏都是他亲手酿造的,自己必须全部承担下来。
深吸了口气,夏越将酒喝入口中,将酒聚在舌尖,缓缓吐气。他本是闭着眼的,却在吐气的过程中将眼睁开,睁圆了。
口中的味道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芳醇在口腔内轻柔地蔓延开来,入口很是清爽,但带给舌尖的感觉却非常强烈,多层次的味道交织着展开之后,留下的是鲜明美妙的酸味,酒给人的感觉优雅而又有力,有种温和的微醺感自舌尖口中温柔地渗入体内。
“老爹……!”夏越激动地抬头望向杜师,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。他低头望着长勺中的酒,胸前强烈地起伏着。
杜师此时已是满面的笑容,他看着难掩激动的夏越,眼神中带了些慈爱:“少藏主,你酿出了很出色的酒。这风味十分绝妙,我敢说,这会是至今为止最完美的云起。”
夏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,听到杜师这么说,他忍不住咧开了嘴,心里回荡着巨大的喜悦。他笑着轻轻叹了口气,这酒,真想马上让式燕尝尝。自己成功了,成功地酿出了酒,酿出了好酒,还是超乎想象的好酒,式燕会喜欢这酒的吧,不知道他喝下之后,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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