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耿慌得腿软,对辅警说:“我侄子疏散不出来,他受伤了躺在某某诊所里面呢!”
“某某诊所?”辅警说,“哎呀,这火就是从那地方开始烧的,还连带了周边的几十间房子!”
老耿一听,哐当坐在地下就再也起不来了,程几扶住他急问:“那有伤者吗?伤者送哪去了?”
辅警看向他们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同情:“有伤者,都送往第六人民医院烧伤科了,而且……还有个死者,就在那里。”
他指着身后。
程几直直地望向他手指的方向,警戒线内,空地上,焦黑色的建筑框架下,还在阴燃的灰堆附近。
“……我……我去看。”程几对老耿说,“你在这里等……”
他在辅警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往那空地走去,对方停步,他仍往前,又走十多步蹲下,喉头滚动,用颤抖的手揭开了尸体上覆盖的白布。
“……”
那具尸体完全焦炭化了,烧得几乎只剩下平常的一半大,什么也看不出来。
即使胆大如程几,也只敢看上那么一眼。他上辈子见识过烧毁身体的伤者以及死者,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怕,不会做噩梦。
辅警远远地站着,带着惧意问:“是你家亲戚吗?”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程几嘶哑地说。
辅警说:“目前遇难的就这位,我也不清楚是不是从小诊所抬出来的,不过我听消防说他是男的。”
程几蓦地回头。
辅警继续:“受伤送到人民医院的有几个是女的。”
程几跳起来飞快地向老耿跑去!
“爹!”他大叫,“快去第六人民医院烧伤科,玉姐可能在那里!!”
老耿带着哭腔问:“那那那是……是小俊吗?”
“先管活人!”程几说。
……
老耿几乎是被程几背着扛着走进了第六人民医院的大门。
老耿极讲义气,极重感情,所以面对涉及亲友的突发打击时往往会懵,反倒是自己受伤时还清醒一点。
程几每碰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就抓住问烧伤科,有人给他们指路,两人找去,还没来得及打听,就看到烧伤科的走廊里或坐或躺着一大堆人,都是城中村火灾中送过来的。
老耿立即跟发了疯似的在人群里寻找玉姐,程几也找!
然而没有,每一个都是生面孔!
老耿不甘心,再找一遍,程几却把眼光投向了走廊另一侧的抢救室。
抢救室大门开开合合,医护人员进进出出,每一个都紧张忙碌。老耿走到程几身边,神色恐惧,攀住他的肩膀从而不使自己倒下,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扇门后。
程几鼓起勇气去问一名刚从抢救室出来的护士:“请问,里面有没有一位叫做张春玉……”
护士匆忙打断:“里面好几个都是新送来的,有的神志不清,有的没有家属陪同,不知道你说哪个,我等会儿进去再帮你问!”
程几赶紧补充玉姐的体貌特征:“是个五十岁的女同志,戴眼镜,有点儿富态!”
护士默默将口罩拉倒鼻子下方,隔了好几秒才道:“抢救室里只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性伤者,她送来的时候就……”
抢救室的弹簧门突然被从里边撞开,一张推床哗啦啦移出,上面躺着一个人。
医院内所有的嘈杂都从程几耳边隐去,周身冰凉,他和老耿像是定格一般地看着,那人脸上蒙着的刺目白色充满了他们的整个视野。
老耿退后,跌坐,伏地大哭。
程几被他拽得跪倒在地,却还没想到哭,只觉得眼前明暗交错,耳朵里隆隆作响,好像有几百架轰炸机盘旋来去,朝他投下可震荡天地的弹药。
老耿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回荡在走廊,程几却呆呆望着走廊上方的天花板,望着那些叫人晕眩的灯。
他还没有回到现实,因为现实太不真实。
他还隐约记得这儿曾经是一本小说,原来不论哪边的生活都一样,充斥着无数的死亡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可能十多秒,可能十多分钟,有人从身后将抱起来,拍了拍他膝盖上的浮灰说:“我来晚了。”
程几扭头看到了齐北崧面颊和下巴锋利的线条,往上看,他眉间却皱成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程几无意识地伸出手指,按在那个“川”上,想把它抚平。
他在外边很少有主动亲昵的动作,齐北崧也颇觉意外,回过神来后却感到心痛。
程几越反常,说明他受打击越重,要用多余的小动作来掩饰心情。
齐北崧抓住他的手,看进他的眼睛深处,问:“你要哭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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