褚于渊深自感奋,退后一步,对刘符连连稽首,哽咽道:“臣蒙王上厚恩,必誓死以报!只是王上若不责罚于臣,臣内实难安。”
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老臣哭着喊着求他惩罚,刘符几乎有些哭笑不得,他沉吟片刻,见褚于渊眼看着就要老泪纵横,只得无奈道:“那便罚你半年的俸禄,褚大夫以为如何?”
褚于渊终于心满意足,于是叩头谢恩。
下朝后,褚于渊又求见刘符。刘符没想到褚于渊会私下里找他,转身诧异道:“褚大夫可还有何事?”他漫无边际地想,褚于渊从来没有什么私事找他,有事都是在朝堂之上直说,这会儿破天荒地私下求见,该不会是觉得刚才的惩罚太轻了,想让他再下点什么狠手吧?
褚于渊从袖口中又掏出一封书信,“王上,此为左将军托臣交于王上的。左将军说此为家书,故臣方才未便在朝堂上呈交,还请王上莫怪。”
刘符接过,笑道:“景儿倒学会麻烦大臣了。”
褚于渊忙道:“臣只是多携带一封书信,并不能算麻烦。”
“对了,”刘符问道:“褚大夫从洛阳来,丞相身体还好吧?”
褚于渊沉吟片刻,摇了摇头道:“臣至之日,丞相正在接见原魏国的官吏,差不多一天就要见二三十人,哪得的了片刻的闲。臣观丞相虽然精神尚好,但似这般,实在是过于劳累了。”
刘符闻言点点头,沉吟片刻道:“丞相身体不好,我想差人送去些药材,褚大夫,这事交给你来办吧。”
洛阳要什么药材没有,何必千里迢迢从长安送去?褚于渊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,刘符是想借机让他和王晟二人冰释前嫌,不由得心生感激,忙道:“臣明白了,臣公务在身,不能擅离职守,回去后便令二郎护送药材去洛阳,送与丞相。”
刘符点点头,知他会意,便不多言,待褚于渊走后,低头看起了王晟的奏折。
王晟所写的前半段与褚于渊所说丝毫不差,他草草扫过便罢,后面却有一些新鲜东西。刘符逐字逐句地读着,不自觉间已站起身来,在殿中来回踱步。
大约是他派御史过去,让王晟心中不安,他原本上疏时从来只写治理的成效,这次却把他治理洛阳之法也尽数写了进来。王晟在奏章中写,他这几日接见了百余名官吏,打算择其中十余人先行提拔,补上现有的空缺,除此之外,不贬一人。待这一步完成之后,他接下来便要选拔武卒,裁剪老弱,整顿军队;如此之后,再着手考核官吏、推行律法。
他这样一件件地写下来,看着十分清晰,若是放在以往,刘符赞叹一下便也就放在一旁,不会过多放在心上。但这会儿他就好像忽然开窍了一般,从中竟读出了一些从前注意不到的深意。
王晟初一到洛阳,不是先见官吏,而是先见百姓,与他们交谈,又杀死当地豪强,目的在于先安定人心、安抚百姓。只有先将这载舟覆舟之水安抚好了,这样,即使日后官吏之中有仍心系魏国之人伺机生变,若得不到百姓的支持,便如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,即使声势浩大,洛阳内外也将纤尘不动,难成气候。
安抚百姓之后,第二步便是安抚官员。王晟没有按照事先给他看过的考核之法对官员进行升降,而是逐个交谈后,先迅速提拔一部分人,对其中无能之辈也并不加以贬斥,其意便是要安抚众僚之心,让其中因王晟到来而惴惴不安之人先放下心来,以免生变。做好这两个准备后,王晟便可以开始做第三件事了。
而这第三步才是重中之重。在确保百姓和官吏不会作乱之后,他便能腾出手来整顿军队。按照王晟的说法,他除去任用一些从长安带去的军官之外,还会提拔一些洛阳军中的低级将领,让雍将与魏将共同治军。如此,被他一手提拔的军官必感激于他,而其余人也能看见升迁之途,军心便能稳定下来。
获得了军队的拥护和支持之后,他便再开始考核官吏,贬斥和提拔一批人,将洛阳的官吏逐个筛查一遍,使各展器能、各安其位。即便大加变动,有军队在,也无须有所顾虑。最后再用这些官吏推行律法,约束民众,彻底整顿司州一带。
刘符愈想愈清晰,踱步回案前时,额头竟至出了一层薄汗,心中确豁然通透,不由得将这份奏表一巴掌拍在案上,钦佩地叹了口气。有些人初看时很厉害,但自己书读得多了,再看他时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;有的人却令人读得越多、想得越深,便越觉敬佩不已。王晟便是后者,平民心、定吏卒、控军权、整朝纲,这般先自下而上、再自上而下的整顿之法,平心而论,刘符自问是做不到的,此为宰相之才,君王未必会有。但幸好他倒是有几分知人、用人之明,王晟有治国之能,而他能用王晟,让他为自己所用,那就和他自己有治国之能没什么区别了。
52书库推荐浏览: 一只小蜗牛
h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