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耀钦默默看着,嘴角也泛起笑意,脚尖前进一小步,又赶紧收了回来。他心里深深失落着,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比卡西莫多还要丑陋的怪兽,很想加入小朋友的游戏,又生怕因此而吓跑他们,怕连这一点点能旁观快乐的机会也被剥夺掉了。
身后一个富有磁性的女中音幽幽响起:“严先生,怎么不过去?”
回头细看,后面站着一身枣红色女士西装的凌彩衣。她穿着双平跟软底皮鞋,故而走路无声。严耀钦沉默了一小会,自嘲地笑道:“算了,我不想坏了他的兴致。”
凌彩衣将头发向后捋了捋,露出光洁的额头,她眉毛天生出奇地高挑,对比之下,眼皮显得有些沉,看起来总是一幅对什么都见怪不怪的神情。听了老板的话,凌管家理解地点点头,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豆塞进嘴巴,含着小声嘟囔道:“这位少爷呢,最近迷上了中国画,听说对某位姓郑的大师十分推崇……”
严耀钦没听真切,疑惑地“啊?”了一声,再要问清楚,那抹暗红色的影子已悄无声息走出了老远,用手将巧克力豆抛到半空,一昂头,嘴巴接住,自得其乐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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里岛当代的书画大师郑老先生,是个风雅之士。视金钱如粪土,不为五斗米折腰。对于浑身铜臭的商人,自然不会放在眼里。
不得已之下,严耀钦带上懂收藏的朋友亲自飞往台湾,拍下来一对乾隆珐琅彩双环瓶,辗转托人送上了郑府,这才蒙老先生赏光一见。动用各种人脉手段,总算求得郑老愿意亲自指点儿子,严耀钦满心欢喜地跑回家邀功去了。
到了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,听凌彩衣说卓扬在书房,连忙跑去见他。
卓扬正窝在沙发里安静看书,听见门响也纹丝未动。这间书房除了严家父子,外人很少进得来,无论如何,爸爸的走路声他还是听得出的。
严耀钦几步走到沙发边,喜不自禁地干咳了一声,蹲下身来,高度正好与蜷膝仰卧的卓扬持平。
卓扬听见响动,将书稍稍撤下几分,依旧遮着脸,目光从书页后投射过来,看不出情绪:“爸爸,有什么话尽管说吧。”
严耀钦兴冲冲将从郑老那得来的好消息转述给儿子,卓扬听过后,眼睛微微眯起,思索一阵,轻缓发问:“我对郑先生的书画感兴趣这件事,是彩姨告诉你的吧?怪不得爸爸会特意跑去台湾参加什么拍卖会呢。”
见他脸上并没有预期中的欢快,严耀钦顿感失望:“阿扬你不喜欢吗?”
卓扬温和笑道:“爸爸,我说过的,这没有意义,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呢?就好比食物吧,在人饿着的时候,热气腾腾端上桌,哪怕是馒头咸菜,也会变成珍馐佳肴。可是上得太晚,过了时间,饭菜就会馊掉,不能再吃了。就算是鲍参翅肚,也只会让人反胃、作呕,除此之外,一无是处。何苦呢?”
严耀钦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,牙齿咬得紧,两腮处的肌肉一跳一跳。
在里岛这片地界,在西区,何尝有人敢这样当面给他严先生难堪?也只有卓扬,会一而再、再而三言辞犀利地损他脸面,却又让他无从反驳。短暂静默片刻,严耀钦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,挂起一幅尚未练到满意的紧绷笑容,柔声说道:“爸爸只是给你准备多一个的选择,没关系,你喜欢就去,不喜欢就不去,一切都随阿扬心意。来,下楼活动活动,等下要吃饭了。”
说着话伸出手去,想握住儿子双臂将他抱起来,像个宠爱小孩子的父亲那样。可惜这动作他从未做过,虽然家里有两个从小婴儿养大的儿子,却没有亲手照看过,故而行为极不熟练,不知道该使出几分力道。
就在迟疑之际,被卓扬轻松躲过,溜出门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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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卓扬一离开房间,严耀钦迫不及待地抽出烟点上,猛吸了几口。
严予思从小黏着哥哥,对他这个名义上的爸爸并不太亲近,也不喜欢这间安静而沉闷的书房。所以严耀钦并没生出什么禁烟的概念。如今不同了,卓扬那副经不得烟熏的身体或多或少,也算是拜自己所赐,每每想起,心存愧疚,因此他给自己定下规矩,当着儿子的面,再不吸一支烟。
卓扬刚走到楼下,就看到严予行及其随从众人风尘仆仆步入了大厅。早听说大哥即将归来的消息,却不想就是今天。他只好自己心理建设一番,不得已装出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跑向哥哥,风风火火的姿态与严予思毫无二致。
严予行不等他跑近,三两步迎上来一把抓住弟弟,嘴里凶巴巴数落着:“没头没脑疯跑,总让人不省心,等下喘不过气又要哭鼻子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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