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微挑眉,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,穆连潇倚在桌边,弯着腰看着恨不能把证据毁尸灭迹的小丫头:“云萝?”
似笑非笑的音色让杜云萝头皮发麻,几分窘迫几分羞涩,又有几分难言的伤感。
她会写穆连潇的字。
从前的她有太多无处消磨的时间,思他入骨,翻出了他数年的家书,一笔一笔跟着描画。
练得久了,她能把穆连潇的字模仿得叫人难辨真假,她曾在祠堂前与他说,若你能看得到,你能分得清吗?可你看不到了呢……
而现在,穆连潇真的看到了,在她丝毫没有准备的时候。
之前在等他的消息,杜云萝写字时也没多想,就这么写了出来。
杜云萝暗暗叫苦,这要她如何解释?
偏偏穆连潇不放过她,又唤了她一声,就像她刚才bī问他的伤qíng一般。
这报应来得还真快。
杜云萝撇嘴,gān脆破罐子破摔,也不遮遮掩掩了,把字摊到了穆连潇跟前:“写得像不像?”
前一刻是半点不肯让他瞧,现在却问他像不像,穆连潇叫杜云萝逗乐了:“像,你怎么练的?”
“你不是给我写过信嘛,你从岭东回来的时候。”杜云萝低声道。
穆连潇诧异,那封信不长,仅仅只靠那两页纸就能练得如此之像?
见穆连潇疑惑未消,杜云萝赶紧又补了一句:“我很擅长模仿的,我还能写我祖父的字、父亲的字、母亲的字。”
穆连潇微怔,复又弯着眼笑了。
都是她亲近的人的字。
亲近的人,他也是。
这个认知让穆连潇心qíng愉悦,不由多看了两眼,越看越觉得写得像极了,若不是这内容他不熟悉,真的会以为是他自己写的。
“云萝,”穆连潇起了个念头,稍稍抬起右手,道,“我明日就要回德安,之后就直接去岭西,来不及回京里,我怕母亲担忧,你帮我写封信给她。”
“我来写?”杜云萝惊讶。
穆连潇点头:“我手伤着,写出来的字就走形了,母亲一看就会发现。不是什么要紧伤势,不想劳她担忧。”
周氏就穆连潇这么一个儿子,虽然知道他不可能无病无痛无伤的,可知他受伤,一样会牵挂难过,做母亲的就是如此了。
杜云萝明白,便颔首应下。
取了两张崭新的浅青谢公笺,用镇纸压住,重新研了墨。
穆连潇斟酌了一番,两人一个说,一个写。
知道杜云萝能写,可真的看到自己的字迹在她的笔下出现时,穆连潇还是感觉有些奇妙。
他忽的想起了杜云萝捧着他的手,在他掌心里写字的样子,一笔一划仔仔细细,与眼前提笔之人重合,说不出的美妙。
杜云萝写着写着,不见穆连潇往下说,只当他是没想好下面要写什么,便抬头看去。
视线相触,对上那双沉沉湛湛映着她身影的眸子时,杜云萝一时也凝神了。
穆连潇是喜欢她的,虽不及她生死相隔念念不忘,但这份喜欢已叫杜云萝欢喜不已。
有什么能比两qíng相悦更好?
杜云萝莞尔笑了,心里甜得发腻,嘴上道:“怎么不往下说了?”
穆连潇这才回过神来,他都忘了自个儿说到哪里了,目光往信纸上一瞟,这才回忆起来,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。
等信写好风gān,杜云萝把纸装进信封,拿火漆封上,递给穆连潇。
穆连潇接过来收好,等回头jiāo给小厮送回京里去,见杜云萝要收拾纸墨,他的指尖落在了她之前写的纸上:“这张也给我吧。”
第199章 凉茶
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纸面上,只是轻轻点着,也让人觉得手指舒展有力。
修得gān净整齐的指甲边,是杜云萝仿写的穆连潇的字,清峻又大气。
杜云萝看了一眼,目光从他指尖缓缓上移,落在穆连潇的脸上,她弯着唇角,笑了。
这张字都叫他看到了,她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,可见穆连潇开口讨要,杜云萝不禁就生出些打趣的心思来,她笑着道:“你可以照着写一张。”
穆连潇眉梢微挑,这个答案倒是出人意料,对上杜云萝透着几分狡黠的笑容,他不由跟着笑了,凑上前去,道:“我带回去照着写一张。”
英气bī人的脸庞在眼前倏然放大,穆连潇眼中她的身影清楚可见,杜云萝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海。
这分明就是在曲解她的意思!
她让他在这儿写,他却说要带回去写,简简单单的事qíng,叫他这么一说,越发显得暧昧缱绻。
虽然隔着桌面,但穆连潇的面容就在眼前,如此近的距离,呼吸全喷在她的鼻尖,杜云萝想,鼻尖定然都冒汗了。
她赶忙往后退了两步,瞪了穆连潇一眼,去抽那张纸。
穆连潇指尖没用劲,叫杜云萝把纸一下抽了出来。
杜云萝微微鼓着腮帮子,把纸张叠好,一把拍给他:“喏。”
穆连潇笑意更浓,小丫头眉目含qíng,那一眼哪有什么威力,只显得娇俏可人,让他心驰神往。
许是夜深人静低声细语,许是烛光下红袖添香,心跳一下重过一下,却也柔软得一塌糊涂。
穆连潇暗暗匀了匀呼吸,他想他该回去了,明日一早要回德安,而杜云萝也要休息,这都要四更天了,再不走,回头天都要亮了。
可看着神色灵动的杜云萝,他又实在舍不得走。
这一走,下回再见她,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……
穆连潇gān脆搬了把椅子在桌前坐下,清嗓子道:“有水吗?”
杜云萝颔首:“有是有,凉的。”
“凉的也行。”穆连潇支着腮帮子道,心里却是想,凉的才好。
杜云萝闻言,替他倒了一茶盏,抬手递给他,又给自己添了些。
这茶是夜里锦灵煮的,放到现在,早已经冷透了,杜云萝抿了一口,涩涩的,她不怎么喜欢。
反倒是穆连潇,一连喝了好几盏,这才作罢了。
示意杜云萝也坐下,穆连潇开口问她:“这两日可骑马了?”
提起这一茬,杜云萝心思一动,把采薇被绿淳喂了浸过酒的马糙却害得huáng婕惊马的事儿说了,又说雪衣的马掌松了。
穆连潇听着听着就皱了眉头,他知道内廷里yīn私事体不少,却没想到一个宫女敢对亲王世子妃下手,但最要紧的,还是雪衣的事qíng。
杜云萝自不会把穆连慧说出来,拿没凭没据的事qíng在穆连潇跟前说他大姐的坏话,那就愚蠢至极了。
杜云萝说的是马德海,她和南妍县主身为女子,不好打探一个内侍的底细,但穆连潇就方便许多,他虽不是皇亲国戚,但深得圣上信任器重,与太子、李豫、李栾的关系都极好,又常常出入宫廷,要探马德安,定有他的渠道。
杜云萝只说疑惑,马德海若是明哲保身,她也不能以此来谴责他,宫中生存不易,马德海的选择并没有过错,可若是其中还有其他原因……
穆连潇颇为在意,他庆幸杜云萝听话,他不在身边就没有骑马,可还是有些后怕,就杜云萝这三脚猫的骑术,雪衣再温顺,马掌松了也会有危险的。
不知道也就算了,既然知道了,他定要去查一查这马德海,威bī也好利诱也罢,要让他把动手的人供出来。
免得敌明我暗,下回再生事端。
两人隔着桌面坐着。
杜云萝想到他明日一早要走,便问道:“德安的水qíng很严重吗?”
穆连潇的神色凝重不少,缓缓点头:“很严重。”
官道旁的山体早塌了,他去的时候,只余单骑通过,进了德安城,百姓人心惶惶,官府忧心忡忡,他去看过被掩埋了的两个镇子,岂是一个“惨不忍睹”能概括的。
好不容易挖通了官道,工部的官员们陆续到达,城中才慢慢稳定下来。
却没想到,又是连夜bào雨,城中河堤决口了。
德安是沿水而建的,河堤决口,整个小城一片汪洋,虽不至于高涨到淹没房屋,可无疑让本就困难的救援雪上加霜,更要命的是官道又被落下的山石堵住了。
官府衙门忙得焦头烂额,不是没想过让百姓撤离德安,可百姓们都是在城中生活了几代的,又拖儿带女,轻易不会离开,只有一些孤家寡人,仗着胆儿大,又不用顾及亲人,没日没夜沿着坑坑洼洼的官道小路往外跑。
穆连潇没有留在城中,而是孤身来了围场报信,德安的qíng况没有人比他更了解,他必须告诉圣上。
杜云萝望着穆连潇,他只给了她“很严重”三个字,却没有细说,是怕她一个闺阁女子接受不了天灾人祸。
那些离她的生活太远了,就好像他们在围场深处遇见的老熊,杜云萝的概念里都只有从前见过的那张熊皮。
水灾、塌方,对她们这些富贵出身的姑娘家来说,都是别人嘴里的故事。
而穆连潇,是亲眼所见。
杜云萝突然就想起了从前,她对战场惶惶不安,很多次问过穆连潇,可他都不肯细说,那时她总想着“你越不说我越害怕”,可现在回想起来,穆连潇不说,才是为她好吧……
说了,她不能感同身受,只会对生死越发彷徨。
所以这一次,杜云萝不会追问“很严重”到底是多严重,她只是伸出手握住了穆连潇搭在桌上的手。
穆连潇愣怔,杜云萝的小手柔软,指尖微凉,他本能地反手握住,浅笑道:“别担心,圣上已经有了决断,对德安的救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。”
杜云萝点了点头。
穆连潇的指腹轻轻的,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手背,德安的灾qíng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解决的,虽然担忧挂心,却也不至于焦虑到乱了心智,就如同他告诉杜云萝的,救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。
第200章 等我
火花闪了闪,灯芯燃黑了,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。
杜云萝看了一眼灯台,想抽出手来拨一拨灯芯,却叫穆连潇扣得紧紧的。
十指相扣,掌心相抵。
杜云萝抬眼看着穆连潇,晦暗光线下,穆连潇的轮廓有些模糊,只那双眼睛,晶亮如有星辰。
见他眸色灼灼,她的掌心不禁发烫,她想,定是出了一层汗了。
杜云萝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一眼,外头漆黑一片,但她清楚,离天空泛白没有多少时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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