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,她没少拿小拳头招呼穆连潇,一个是手无缚jī之力,一个是皮糙ròu厚,杜云萝的手劲给穆连潇挠痒痒都不够意思,但穆连潇总让着她。
穆连潇越是让,她越是得寸进尺,当时只当是心中抑郁的发泄,等后来回转过头去看,何尝不是变着法子想让穆连潇来哄来宠?
从前的她,是个不折不扣的“孩子”。
从前的她,也没有认真看过穆连潇练功。
她不会跟着去校场,亦不会早起,穆连潇练功的时候,她还迷迷糊糊会周公。
现在,杜云萝想好好看看。
杜云萝看得仔细,外行看热闹,她看不懂拳法套路,只知道一招一式都好看。
穆连潇自顾自练拳,偶有几次四目相对,杜云萝的目不转睛叫他有些意外。
待练完了,杜云萝从椅子上站起来,掏出块gān净帕子给他擦汗。
穆连潇半弯了腰,把脸凑过去,免得杜云萝踮着脚尖,他笑着问:“有这么好看?”
杜云萝手上不停,嘴里道:“好看呀。”
笑语晏晏,清脆如铃。
穆连潇眸子一沉,念着院子里丫鬟婆子们多,才忍住了一亲芳泽的心思。
帕子上有杜云萝常用的香露的味道,穆连潇眯着眼看去,帕子角落上绣的一串云萝花绽放在眼前。
他猛然间就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。
国宁寺天王殿中,他看着杜云萝仔细替他络玉佩,十指翻飞,说不出的好看。
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到,姑娘家做女红也可以这般引人注目。
当时心中曾划过一个念头——若是这么一双手、这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绣花样、fèng衣服,他一定会陪着看着,舍不得走开。
原来,他们都是一样的。
他觉得她做针线好看,而她就觉得他练功好看。
就是这样一个人,叫心底生出了陪伴的心思,根本不舍得移开视线。
穆连潇牵着杜云萝的手往屋里走。
净室里已经备了热水,等穆连潇梳洗更衣,两人用了早饭,便往柏节堂去。
吴老太君也不多留人,道:“车马都备好了,赶紧回家去吧,杜家那儿定是盼着呢。”
马车徐徐出了定远侯府,没多时,便到了杜府外头。
大门外,杜云荻三兄弟都等着他们。
穆连潇松开了杜云萝的手,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,而杜云萝一直到垂花门外才踩着脚踏下来。
甄氏长着脖子等她,先把人搂在怀里抱了会儿,这才松开了,仔细端详起来。
杜云萝今日穿了条石榴裙,半长的褙子外头披了件猩猩绒的雪褂子,头发盘起,戴了套东海珊瑚头面,整个人显得娇俏活泼。
苗氏抿唇直笑:“这哪里像是新嫁娘,还跟在家当姑娘时一样,可见侯府里也宠着哩。”
甄氏扑哧笑了,嗔了杜云萝一眼:“听见没有,该有当媳妇的样子了,别整日都跟个孩子似的,我都替你脸红。”
杜云萝抱着甄氏的腰撒娇。
甄氏笑也不是骂也不是,只好牵着她的手往莲福苑去:“老太爷与老太太都等着你呢。”
一行人迈进了莲福苑。
兰芝在正房外头张望,一见了来人,赶忙抬声道:“老太爷、老太太,咱们的世子夫人回来了。”
莲福苑里问安声夹着笑声,一时热闹极了。
兰芝打了帘子请杜云萝进去。
夏老太太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来:“云萝快来给祖母看看。”
杜云萝快步进去,给杜公甫和夏老太太见礼。
“别急着行礼了,等世子来了再一道磕头。”夏老太太拉着杜云萝在身边坐下,认真打量了一番,“怎么还跟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,都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,该长大些了。”
这下,苗氏和甄氏亦笑作一团。
“我没说错吧,我说你你还不依,连老太太都这么说,你可要长点心了。”甄氏笑着道。
夏老太太抬眸看过来:“怀礼媳妇说什么了?”
苗氏笑盈盈把垂花门上的事体说了,逗得夏老太太抚掌大笑,杜公甫亦是难掩笑意。
没多时,穆连潇也就过来了。
地上摆了皮垫子,穆连潇与杜云萝一道给杜公甫和夏老太太磕了头,又给杜怀礼与甄氏磕头。
甄氏看着眼前这郎才女貌的小俩口,眼眶霎时红了,背过身去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。
因着回门这日要在huáng昏前回到婆家,中午的归宁宴也比平日用午饭早些。
待杜云茹、杜云瑛夫妇都到了之后,花厅里便开了席。
杜云萝坐在甄氏和杜云茹中间,目光时不时往对面那一桌瞟。
杜云茹给她夹了块糖藕,附耳与她道:“怎么?怕世子双拳难敌四手?”
归宁宴上,新姑爷定是要被岳家人灌酒的,但岳家行事也有规矩,不至于喝坏了姑爷身子,也就是图个热闹。
杜云萝记得,当时邵元洲吃完酒,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过神来。
“双拳难敌四手?”杜云萝捂着嘴笑,“你确定?”
不是她说,以穆连潇的酒量,这两桌人都趴下了,他都不会吃醉。
第285章 回门
杜云诺听见她们对话,忍不住笑,双肩颤个不停。
杜云萝眨巴眨巴眼睛,手指在桌下指了指杜云诺,道:“大姐,大概,只有四姐夫能和世子不醉不归了。”
杜云茹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杜云诺愕然抬头,笑容凝在眼角,双颊通红。
长辈们都在坐,她们的声音压得低,又跟悄悄话似的,她便是羞了恼了也不能拿杜云萝如何。
纠结了半晌,杜云诺才咬牙道:“你怎知他酒量好坏?尽胡说八道笑话人!”
杜云萝依着杜云茹笑,杜云诺此刻的样子,便是瞪着她也没半点威力。
女眷这儿先散了席,杜云萝便跟着甄氏回了清晖园。
她并不担心另一桌的状况,哥哥们晓得喝不过穆连潇,定会聪明的收手的。
赵嬷嬷给几人上了茶。
杜云茹抱着意姐儿逗弄,意姐儿咯咯直笑,乐得杜云萝捏着意姐儿的手不肯放。
甄氏示意赵嬷嬷守了外间,低声问杜云萝:“囡囡,这两日在侯府里还顺心吗?”
杜云萝心里咯噔,她知道甄氏想问什么,便抬眸睨着杜云茹。
杜云茹在回门时也是叫甄氏“盘问”过的,想起当时qíng景,她双颊飞霞,自不肯听妹妹妹夫的事体,便站起身来,道:“我抱着姐儿去园子里看梅花。”
杜云萝扑哧笑出了声:“我又不怕你听。”
杜云茹脚下一错,只觉得后脖颈都烧起来了:“你脸皮厚,我可不敢叫意姐儿听。”
说完,杜云茹便匆匆出去了。
杜云萝笑得捧腹,就那还没断奶的意姐儿能听懂什么?
甄氏亦是哭笑不得,那些话她也不想当着杜云茹的面来问杜云萝,杜云茹会意出去了最好,可偏偏叫杜云萝这张厚得没边的脸皮给说成了这样子……
“要不是她抱着姐儿,准扑上来挠你!”甄氏在杜云萝的胯上轻轻打了一下。
杜云萝笑够了,搂着甄氏道:“我才不怕她挠。”
“娘跟你说正经事儿呢。”甄氏在杜云萝的眉心点了点,“在侯府里如何?”
杜云萝止了笑,一本正经道:“侯府里,老太君和婆母都待我挺好的,那两位寡居的婶娘,听说是不爱热闹,往后应当不会凑在一处,就二房那里……”
甄氏见她yù言又止,细细想了想,也就明白了。
定远侯府如今是二房掌了中馈,日后杜云萝要接过来,这便是矛盾。
不说规矩不说习惯不说长幼,中馈捏在手中,肯大大方方jiāo出来的能有几人?
便是杜府后院,若哪日长房回来了,夏老太太要让苗氏把掌家大权jiāo还给杨氏,苗氏心里也是不落位的。
中馈不仅仅是权利和地位,更多的是油水。
银子谁嫌多呀。
甄氏握着杜云萝的手,低声嘱咐道:“若是为了中馈的事体,那就别急于一时。
我听石夫人说过,老太君是个有能耐有见识的,她一定会循序渐进地安排,你别心急火燎的,等老太君开口。
一旦老太君提起来了,你也不要怕,就依着意思接过来,一旦推拒过一次,往后再想拿,可就不容易了。
你没认真学过中馈,但洪金宝家的从前是老太太身边的,老太太掌事时,她就在边上,大体的事体她都懂的,你可以问她。”
杜云萝点头:“我晓得。”
其实,她跟二房的矛盾不仅仅是中馈,只是那些牵扯太多,杜云萝就没有跟甄氏提。
一来没证据的事体说不清,二来她不想让甄氏提醒吊胆的。
至于掌家一事,她很是认同甄氏的话,是决不能cao之过急的。
练氏掌家几年间,关键位置上的人手全是她的心腹,杜云萝若是冒进,就会跟景国公府的新夫人一样。
换人吧,不晓得换谁合适;不换人吧,那些人的心全向着练氏。
进退两难。
有那么一个车辙子在眼前,杜云萝才不会傻乎乎地去步后尘。
她需要做的是等吴老太君把中馈jiāo给长房,老太君要支持她,人手的问题慢慢也就能解决了。
在那之前,她要掌管的只有长房事体。
长房人口少,这两年周氏身子虽差,倒也还能顾得过来,从前因着杜云萝不懂事,周氏捏着不放权,可今生,杜云萝认为,周氏是肯放了的。
掌长房事体,杜云萝还是有底气的。
前世周氏过世后,长房的内务便是杜云萝接管了的,直到她jiāo给了她的儿媳。
那个由练氏亲手挑出来的儿媳妇,最终与杜云萝势如水火,长房的东西在练氏的虎视眈眈之下,一点一点都吐了出去。
练氏不能从杜云萝这个遗孀手里谋东西,却不用顾忌那底子薄又听她话的侄媳妇,曾经家底最为厚实的长房慢慢被蚕食gān净,落到了后来名正言顺的定远侯穆连诚手中。
想起往事,杜云萝的心钝钝的痛。
若是绝嗣,长房的家底多多少少要分一些给族中,二房不想给,族长两夫妻其实也拿二房没什么办法,可二房还要攒个名声。
让长房添个继子,就等于是过了明路。
练氏那儿也没做绝,起码三房和四房,她就没生出这些念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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