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娘子越想越怕,越怕也就越恨。
她的一生,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个主子,变得乌七八糟的,变得她连活下去的念头都要没了。
“奴婢想死的,这些日子,奴婢一直想死的……”安娘子笑了,笑得凄惨,泪水滑过唇角。
吴老太君垂眸看她。
安娘子是她亲自挑出来拨给了穆元婧的,她亲眼看着安娘子从豆蔻年华的娇俏一点点长大。
去了蜀地的二八少女,等回到京城里时,她少言寡语了。
吴老太君只当是安娘子年轻守寡的缘故,却不曾想,是叫穆元婧给bī到了这般地步。
“作孽啊……”吴老太君感叹道。
这是穆元婧做的孽,也是她做的孽。
半晌没开口的穆元婧睨着安娘子,道:“你既然想死,为何还活着?活着出卖我吗?”
安娘子的身形僵住了。
许久,她慢慢地直起了背,转过头去对穆元婧嫣然一笑,笑容灿然如稚子:“是啊,奴婢一直在等,奴婢等到了,姑太太,您的葵水迟了,您没注意到,对吗?”
穆元婧的眸子倏然一紧,蹭得站了起来:“你!”
吴老太君倒吸了一口凉气,扬手把茶盏砸到了地上。
穆连喻猛得抬起头来,看着穆元婧,喃喃道:“不是、不是有吃药吗?”
练氏的目光落在穆元婧的肚子上,眼前白光一片,身子一歪倒了下去。
吴老太君喘着粗气,让穆元谋把练氏挪到了一旁的榻子上,使劲掐了人中。
练氏幽幽转醒,紧紧咬着牙关,眼中喷火一般瞪着穆元婧。
杜云萝一字一字问:“什么药?”
安娘子咯咯笑着:“在蜀地时意外得到的方子,用了可以让人不孕,都是常用的药材,府里领几味,四爷从外头带几味,也就够了。”
练氏和穆元谋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了,若是穆连喻意外发现了他们在用的方子,这会儿捅出来,事体可就大了。
杜云萝心中闪过失望。
“姑太太,我煎药的时候调整了药方,您喝的跟奴婢喝的,是不一样的。”安娘子站起身来,她笑着,笑容里满满都是解脱,“迟了十几天了呢,一定是有了。奴婢活着的时候,您不放过奴婢,如今奴婢要去死了,奴婢也不放过您。”
穆元婧搬起绣墩就要往安娘子身上砸过去。
穆元谋冲过去一把夺了下来。
“你帮她?”穆元婧尖叫。
穆元谋冷声道:“先管好你自己吧!”
安娘子对吴老太君道:“老太君,奴婢不弄脏您的地方。”
吴老太君的眼皮子动了动,缓缓颔首:“去吧,阿单,送她去。”
单嬷嬷恭谨应了。
单嬷嬷跟着安娘子回到了满荷园,大雨再一次打湿了安娘子的衣衫。
安娘子平静地换了一身素净衣裳,梳了头,从箱子里翻出了一根腰带,甩过了屋梁……
单嬷嬷合掌诵了一声佛号,出了屋子关上了门。
除了几个去报信的,今日夜巡的婆子们都留在了满荷园里。
法不责众,她们人多,不可能一并收拾了,但若是胡乱跑出去胡乱说嘴,那就是真的不要命了。
单嬷嬷沉声吩咐道:“你们暂且等着,老太君自有安排。”
柏节堂里,吴老太君揉了揉眉心,叹道:“元婧,你怎么说?”
“母亲要我如何?”穆元婧反问。
吴老太君冷笑:“我要你如何,你就如何吗?”
“您要我嫁去蜀地,我不也嫁了吗?”穆元婧扬眉,哼道,“我就是听您的话,才……”
“是啊,是我的错……”吴老太君打断了穆元婧的话,她的声音疲惫极了,“是我把你宠坏了,才让你不分是非,罔顾人伦!这回我亲自发落你,你也不用怪这个怨那个的,要恨就全恨我吧!”
第328章 敲打
“发落我?”穆元婧笑了,她偏过头看了眼穆连喻,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,“是了,您也只能发落我,谁让我是个女儿,谁让我不是个儿子呢……”
吴老太君叹息,她示意杜云萝扶她起来,趿了鞋子走到穆元婧跟前。
手掌轻颤,抚上了穆元婧的脸庞,看着独女,吴老太君的声音发抖:“既然知道这世间对女子不公,知道身上满是枷锁,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?”
穆元婧的抿住了唇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吴老太君,眼角微微泛红。
这是今夜,杜云萝头一回在穆元婧脸上寻到这样的神qíng。
无论是穆元谋的呵斥还是安娘子的控诉,换来的都是穆元婧的怒气和讥讽。
此刻,穆元婧才动摇了,即便只有一点点。
“你毁了秋柔,毁了连喻,”吴老太君伸手把穆元婧搂在了怀中,伸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抚着,“你连自己都毁了,你既然如此恨我,恨到底吧。”
穆元婧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,直到吴老太君放开了她,她都没有松开。
吴老太君转身走到穆连喻跟前:“你该庆幸你是个男儿。”
穆元谋和练氏jiāo换了一个眼神。
“你之前说要给他说亲?”吴老太君看向练氏,“我看就免了吧。”
练氏一怔。
穆元谋低声问道:“母亲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送到边疆去,让他两个哥哥看着他,再兴什么幺蛾子,这辈子都别回来了!”吴老太君瞪了穆连喻一眼。
穆元谋应下。
杜云萝淡淡撇了穆连喻。
这个处置是在杜云萝的意料之中的。
家丑不外扬,定远侯府丢不起这个脸,为了侯府的名誉,穆元婧和穆连喻的事体也只能紧紧捂着藏着。
这世间对女子就是如此不公。
穆连喻去了边疆打鞑子,等上几年,即便没有丰功伟业,他也能回京来,娶妻生子。
丑事被封存起来,没有人再敢提,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这回若不是把穆元婧一并拉下水,处置只怕还要轻些。
至于穆元婧,肚子里的孩子是断断留不得的,吴老太君也不会掩人耳目一般把她送去庄子上,在府中严密看管几年,慢慢的,这府里也就没有姑太太了。
思及此处,杜云萝灵光一闪,之前没有想明白的事qíng,突然间就通透了。
前世八月里,穆元婧发现自己有了身孕,所以她推了背叛她的安娘子下水,对于安娘子的死,才会无动于衷。
安娘子死后,穆元婧越发不爱出满荷园,其实是在养小月子。
一年后穆元婧的身子急转而下,突然病故……
是练氏吧。
穆元婧和穆连喻的事qíng到底没有瞒过练氏。
至于吴老太君,杜云萝想,她前世是不知qíng的,若不然,在往后的那几年里,吴老太君待穆连喻不会那般亲切慈爱。
练氏悄悄地处置了穆元婧,把所有丑事都瞒住了。
杜云萝勾了唇角,也亏得练氏瞒住了,若练氏跟穆连慧提过,今生就不会如此收场了。
穆连慧说什么也不会看着这等丑事发生而不提醒练氏的。
不过,这也不怪练氏,穆连慧当时已经出阁,家中如此腌臜事qíng,练氏又怎么能跟女儿开口?
吴老太君坐回到罗汉chuáng上。
等了两刻钟,单嬷嬷才匆匆回来了,她垂手恭谨道:“老太君,人已经送走了。”
吴老太君低声念了句佛号,叹道:“那些巡夜的婆子还在满荷园里?”
“在的。”
吴老太君瞟了练氏一眼,见她面色廖白,老太君道:“元策媳妇,元谋媳妇这个样子,怕是连路都不稳了。
你跟连潇媳妇走一趟吧,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,让她们拎拎清楚。
阿单,柏节堂里的人就jiāo给你了,不许她们乱嚼舌根。”
一直一言不发的周氏站起身来,点头应下了。
杜云萝扶着周氏出了柏节堂。
外头雨势不减,风夹着雨连蓑衣都挡不住。
远远的,就看到了满荷园的灯火。
周氏拍了拍杜云萝的手,柔声道:“等下别吓着。”
杜云萝怔了怔。
周氏没有多解释,两人进了满荷园,里头婆子们长着脖子等着,见她们两人来了,在地上依次跪好。
周氏静静扫了一眼,问杜云萝道:“人齐了吗?”
杜云萝数了数,道:“算上之前去四处报信的四人,还少一人。”
周氏清了清嗓子。
有婆子赶忙道:“还有一个是朱妈妈,之前晕过去了,这会儿还没醒,在隔壁歪着。”
周氏颔首,目光倏然锐利,声音也比平时沉了几分:“朱妈妈是通透人,不会说糊涂话做糊涂事,歪着就歪着吧,等天亮了也就起来了。你们这些呢,一整夜没睡了,脑袋还清楚吗?不清楚了,随时都去歪着,别起来了。”
杜云萝的心扑腾扑腾直跳,下意识转头看着周氏。
这是她第一回见到周氏如此尖锐,前世即便是训斥她的时候,周氏也没有如此。
底下跪着的婆子们都是府中老人了,有几个甚至是想起了几年前周氏掌家时的状况。
周氏温和归温和,手段该雷霆时,那是半点不含糊。
婆子们赶忙纷纷磕头,道:“奴婢们都清楚的,清楚的。”
周氏又道:“既然清楚,就去隔壁把安娘子放下来,叫歹人冲撞了,可怜见的。”
几个婆子去了,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:“太太,那歹人……”
周氏冷笑:“不是叫你们追得失足落水淹死了吗?人都捞起来扔出去了,留在后院里,等着种花吗?”
“是是是……就落在后头那池塘里,这么大的雨,又乌起码黑的,好不容易才捞上来的。”婆子们连声道。
周氏和杜云萝又去了隔壁,安娘子被放在了地上,身子已经慢慢发僵了。
朱嬷嬷刚醒来,见周氏和杜云萝来了,便赶忙过来,待看到安娘子的模样,她被唬了一跳。
周氏唤她:“朱妈妈,事已至此,劝一劝二弟妹。”
朱嬷嬷打了个寒颤。
这事儿要怎么劝?她撞破了穆连喻和穆元婧的丑事,还把穆连喻堵得无处可逃,这会儿去劝练氏,她怕是要搭半条老命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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