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云萝笑了,说定远侯府的荣光,说老侯爷,说吴老太君,又仔细说了徐氏。
听闻徐氏这些年的痛苦,庄珂不禁眼泪连连,道:“婆母太苦了,我以后会好好待她,她太苦了。”
在京中最炎热的时候,鸣柳入了城。
他没有直接回侯府,而是先去寻了云栖。
云栖正抱着儿子玩闹,见鸣柳来敲门,瞪大了眼睛:“你怎么回来了?爷也回京了?”
“就我回来了,来送信。”鸣柳答道。
云栖看他一脸慎重,把儿子jiāo给锦灵抱进屋里去,就搬了两把杌子来,坐下和鸣柳说话。
听闻穆连康回来了,云栖没坐稳,一屁股摔在地上,换来鸣柳一个白眼。
“我就不信你瞧见大爷的时候,没惊得脚哆嗦。”云栖咬牙道。
鸣柳清了清嗓子,自然不会把当时他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的状况告诉云栖。
鸣柳掏出两封信jiāo给云栖:“这一封是送去柏节堂的,里头是给老太君的信,还装了给太太的信,这里还有另一封给太太的。”
云栖接了过去,来回看了看,灵光一闪,道:“这封给太太的信不能叫人知道?所以你才来寻我,你连回京的事体都不想让人知道吧?哎,那你在胡同里没碰见人吧?我说你还不如换身姑娘的衣服,也不怕叫人看见,我媳妇认得你,不会拿扫帚赶你的。”
鸣柳抬脚去踢云栖杌子,黑着脸道:“这柳树胡同谁不知道你怕媳妇?突然来一个姑娘家敲你家门,人人都来看热闹了。没人看见我,你就别瞎扯了,回头把信给府里送去。”
“怕媳妇咋了?我们爷还怕夫人呢!”云栖嘀咕了两句。
等到了傍晚,云栖去了侯府里,让人寻了苏嬷嬷,这才见到了周氏。
“爷让鸣柳送了信回来,爷千叮万嘱,这封信是独独给太太的,不能让其他人知道,这一封是送去老太君那里的。”云栖把两封信呈了上去。
周氏拧眉:“鸣柳还说什么了?”
“大爷回来了,这封信大概与大爷有关。”云栖道。
周氏拆信的手一颤:“谁?大爷?连康?”
云栖重重点头。
周氏倒吸了一口凉气,她赶紧把信打开来看。
信上说,穆连康被救到了关外,如今已经娶妻生子,失去了记忆。
穆连潇问了穆元婧死前说了些什么,穆连康的失踪若不是意外,是否就是穆元谋所谓。
周氏的呼吸一下子重了起来,她想起了陆氏转述给她的那些话。
穆元婧临死前和吴老太君说的最后的那一番话。
可她来不及细想,也没有时间细想,周氏拿着另一封信,匆匆赶去了柏节堂。
吴老太君在逗弄娢姐儿,蒋玉暖和练氏陪坐在一旁,说着穆连诚兄弟寄回来的家书。
周氏笑着进去,道:“老太君,连潇的信送来了。”
吴老太君抬眼看来,喜道:“这怎么跟算好了似的,他们兄弟的信就都到了。”
把娢姐儿jiāo给蒋玉暖,吴老太君接了信过去,打开只看了一眼,她的眸子倏然一紧,双手颤抖,眼底徒然有了泪水,簌簌落下。
周氏心中有底,佯装出吃惊模样,道:“老太君,是出了什么事qíng了?”
练氏亦愣怔,吴老太君的眼泪止都止不住,这让练氏心里有了不少猜测。
是不是长房出了什么变故?莫非是杜云萝出事了?还是延哥儿?
若是那样,他们不费chuī灰之力就能往前迈上一大步?
练氏窃喜,她迫切想要知道信上内容,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。
第428章 悲喜
吴老太君的眼泪越流越凶。
周氏看在眼里,心中不由惴惴。
她知道信里会写些什么,因而更怕吴老太君会激动之余身子扛不住。
当年老侯爷和穆元策兄弟几个战死,留下一家孤儿寡母,吴老太君咬着牙挺住了,可穆连康的失踪对老人的身子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。
一晃八年多,吴老太君都不奢望能有长孙的消息了,却偏偏,穆连康有音讯了。
这音讯还不是道听途说来的,是穆连潇亲眼瞧见的,这两兄弟还坐下来一道吃了酒。
穆连康要回来了,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体,也难怪吴老太君老泪纵横。
周氏怕吴老太君乐极生悲,赶紧上前扶住了她:“老太君,信上说什么了?您且缓缓,先缓缓。”
单嬷嬷亦是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。
这几年间,吴老太君何时如此失态过?就连穆元婧闹出来的破事,老太君都不至于如此。
单嬷嬷qiáng压着心中忐忑,道:“老太君,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?”
相较于周氏和单嬷嬷的关切,练氏的紧张又有另一层味道。
她如坐针毡,连连吞了几口唾沫。
吴老太君的眼泪无外乎两种,是悲的或是喜的。
杜云萝的儿子都半岁多了,山峪关那破地方,还能有什么好事?
要说是伤心事……
练氏睨了眼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蒋玉暖一眼,柔声与吴老太君道:“老太君,连潇在信里说了什么?让您如此悲伤。”
吴老太君连连摆手摇头,她张了张嘴,嗓子跟被堵住了一般,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周氏和单嬷嬷一道,又是替老太君揉胸口又是拍脊背,吴老太君才慢慢缓过气来。
她泪眼婆娑地又去看信纸。
视线模糊,她却觉得清楚极了,那上头每一个字她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快、快去把元铭媳妇叫来,”吴老太君颤着声吩咐道,“快些去,快些去!就跟她说,连康找着了,连康还活着!”
悲喜jiāo加,吴老太君喑哑的声音听得人心痛不已。
周氏没忍住,眼泪滴滴往下落。
单嬷嬷呼吸一窒,看着愣在原地一动也不会动的芭蕉,她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。
见吴老太君还在催促,单嬷嬷急道:“还傻站着做什么?还不去给三太太报信!”
芭蕉傻不愣登地点头,转身往外跑,一个不留神叫门槛绊了脚,险些摔出去,她踉踉跄跄稳住身形,也顾不上打发底下的丫鬟婆子去寻徐氏,自个儿撒开腿跑了。
屋里的练氏和蒋玉暖面无表qíng,有那么一瞬,她们觉得是听错了。
练氏哪里还记得刚才心中划过的对长房蒙难的窃喜,她只觉得脑袋里空空一片,木然问了一句:“老太君说什么?我怎么像是听到了连康?”
周氏偏过头,不动声色地瞟了练氏一眼。
单嬷嬷欢喜,道:“二太太,没错,是说到大爷了,老太太说,咱们大爷要回来了!”
话音未落,练氏只觉得轰隆一声,惊雷在她头顶上炸开了,她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,凸着眼睛,呼吸都急了起来。
她听错了,她一定是听错了!
整整八年多,已经八年多了啊!
八年,能有多少事儿?
当年她嫁进定远侯府,到生下穆连诚、穆连慧和穆连喻三个孩子,都没用上八年!
在练氏眼中,八年和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区别了,都是老皇历,是尘埃落定!
可现在好了,那个早应该死了的老皇历成了新历书,突然之间摆在了她的面前,这日子一日一日过,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撕这皇历了,她一页都撕不过去。
练氏听见自己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跳声,一下重过一下,堵在了喉咙里,连呼吸都艰涩了起来。
她迫切地想要去问一问穆元谋,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,为何会有这样的事qíng,为何那棺材里的人会爬出来?
是了,那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,是厉鬼,要来跟他们二房拼命的厉鬼!
练氏眼前一花,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穆连康站在她的面前。
她以为她忘记了穆连康的模样,可这一刻,她眼前的穆连康是那么清晰,一如当年他出发去北疆时一样。
练氏紧紧闭上了眼睛,死死咬住了牙关,双手手掌掐出了红色的月牙印。
疼痛总算让练氏回过了神来,她压住了胸口发闷造成的不适,通红的眼睛盯着吴老太君手中的信纸,想一眼看穿那信纸上到底是怎么写的。
可她没有那种能力,练氏的胸腔发出了低低的笑声,她努力笑出来,就算这声音比哭还难听。
“老太君,真的是连康的消息?那可太好了,这孩子,让家里日日这么多年的心,总算要回来了。以后啊,三弟妹就算有福了,有儿子养老了。”练氏的声音颤着,似是激动,似是喜悦,可练氏自己最清楚,她一点也不高兴,她恨得慌得简直想要蹬腿厥过去算了!
相较于练氏的qiáng作镇定,蒋玉暖是真的怔住了。
从吴老太君说出那一番话开始,她就彻底怔住了。
她嫁进来差不多三年了,这个家里,会提起穆连康的人少之又少。
除了在杜云萝认亲那日,徐氏提起来过,蒋玉暖没有再听任何人说过。
那个名字,就像那个人一样,消失了。
他明明应该在的,却不见了。
直到吴老太君的口中再一次念出了“连康”两字。
那两个字瞬间封闭了她所有的听觉,蒋玉暖听不到单嬷嬷和练氏说话,她什么都听不到。
穆连康还活着,他要回来了,可她却……
哇的一声,怀中的娢姐儿大哭起来。
蒋玉暖这才回过神来,她在不知不觉间,把娢姐儿箍痛了。
娢姐儿一哭,所有人都看向了她。
尤其是吴老太君和练氏的目光,蒋玉暖觉得那两道视线像是能直直穿过她的身子,看到她的心底一样。
她猛得就低下了头,把娢姐儿抱在怀里,低声哄着。
她不敢去回应任何一个人的目光,即便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心qíng,她混乱极了,前所未有的混乱。
第429章 活着
屋里角落摆了几只冰盆。
吴老太君怕热,每到夏日里,这次间里都挺凉快的。
蒋玉暖原本也觉得舒慡,可现在,她就像是站在了中午的大太阳底下一般,额上脖子上背上,全是汗水。
八年多了,她以为她早就放下了,除了偶尔会想起来一些穆连康的事qíng,那也是怀念多过于思念。
从前的那些心qíng,如记忆里最美丽的花,她藏在了心底。
也许午夜梦回想起穆连康时,她也会掉些眼泪,但她真的把过去都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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