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方氏愁容满面,送走了医婆,回来又是劈头盖脑一通骂。
骂蒋玉暖不开窍,不机灵,要是乖乖听话,蒋方氏又怎么会让蒋玉暖跪雪地里?
这下落下了病根,完全就是蒋玉暖作出来的。
蒋方氏让人好生替她调养了两年,并不是担忧她受了罪,而是体内一旦积了寒气,往后生孩子不易。
为了蒋玉暖能生出孩子来,蒋方氏费心费力了一番。
可到底没有除根。
时至今日,即便蒋玉暖有了娢姐儿,她的腿依旧不好。
平时,蒋玉暖也注意着保养膝盖,只是对上蒋方氏的时候,该跪一样要跪,不让起就一直跪下去。
刚刚叫蒋方氏一通教训,蒋玉暖心里发苦,当年雪地之中刺骨的寒意似是又回来了一般。
她坐起了身子来,低着头,咬着牙,双手一下一下地揉着膝盖。
王嬷嬷端着水盆子进来,见蒋玉暖在揉腿,她赶紧把盆放在桌上,跪在罗汉chuáng旁,替蒋玉暖仔细揉压起来。
“奶奶,您当心身子,太太说的话,您……”王嬷嬷叹了一口气。
蒋玉暖苦笑,眨了眨满是眼泪的双眸:“母亲是为了我好,是为了我好……”
她的声音又低又沉,一遍接着一遍,不知道是想解释给王嬷嬷听还是要说服她自己。
王嬷嬷听得心口发酸,她伺候蒋玉暖很多年了,见多了蒋方氏教育蒋玉暖的手段和方式,每一回都以蒋玉暖的眼泪、妥协和蒋方氏的大获全胜收场。
她刚才站在中屋里都听见了。
理是那么个理,可蒋方氏说得太重了,重得压在了蒋玉暖的心上,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。
蒋方氏口口声声是为了蒋玉暖好,王嬷嬷根本不信。
什么家里兄弟姐妹之中,最疼的是蒋玉暖?
王嬷嬷自己生养过一儿一女,晓得当母亲的心思,蒋方氏那点儿心思,王嬷嬷看得清清楚楚。
蒋方氏怀蒋玉暖的时候,一心想要再添个儿子,人人哄她高兴,说这一胎定是个带把的无疑。
哪知道落下来一个姑娘,蒋方氏连看一眼都嫌烦。
好在蒋家老太太还给了蒋玉暖几分关照。
直到蒋方氏的表妹徐氏说起了定远侯府,府中只一个姑娘,吴老太君怕姑娘没有伴儿,就想接一个姑娘进侯府里,好一道吃一道住,一道念书,当个伴读。
蒋方氏这才想起了被她忽略了多年的蒋玉暖。
无他,仅仅是蒋玉暖年纪合适而已,她上头的姐姐,比蒋玉暖大了四岁。
蒋方氏送蒋玉暖到定远侯府,王嬷嬷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,这是以伴读为名,想让蒋玉暖以后一直都留在了侯府里。
蒋家已经中落了,不依靠一个长脸面的姻亲,家中子弟往后要如何重振家业?
练氏先向吴老太君开了口。
侯府里递了口风,蒋家上下都高兴坏了,可惜还未议亲,蒋家老太太没了。
家中治丧,蒋玉暖奔丧归家,因着白事,议亲也就耽搁了。
为此,私底下,蒋方氏没少抱怨蒋家老太太死的不是时候。
王嬷嬷晓得蒋玉暖思慕穆连康,鼓励她向蒋方氏开了口。
蒋方氏倒是无所谓,只要是定远侯府,爱嫁谁嫁谁,反正嫁不成世子,穆连康和穆连诚也没什么区别。
话又说回来,穆连康是徐氏亲儿子,有这层关系在,蒋玉暖以后对娘家多关照些,徐氏大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等蒋家老太太过世一年多之后,蒋方氏与吴老太君jiāo了底,换来老太君一句“考量考量”。
人算不如天算,竟是出了那种事qíng。
老侯爷与两个儿子战死边关,穆连康迎灵失踪。
想起当时蒋玉暖的眼泪,王嬷嬷心中跟刀割一样。
早知道,她就不该鼓励蒋玉暖。
蒋玉暖的爱慕一直深埋心底,等出了事后,她也不会向蒋方氏开口的,她沉默惯了,不争惯了。
那就能太太平平嫁给穆连诚,不会冲口出要替穆连康守着,不会被bī着跪在雪地里,不会落下病根,不会被徐氏厌弃。
王嬷嬷心疼蒋玉暖,可口口声声说着掏心掏肺的蒋方氏,王嬷嬷看不出她有多少心疼。
蒋方氏的初衷,绝不是为了蒋玉暖好。
只是,这句话,让王嬷嬷直白了当地告诉蒋玉暖,她又实在狠不下这个心。
蒋玉暖已经很苦闷了,再她把努力包裹的伤口撕开来,让她去直面,就真的太狠了。
这做人啊,难得糊涂。
糊涂些,好歹舒坦些。
王嬷嬷起身,绞了帕子,轻手轻脚替蒋玉暖擦脸。
蒋玉暖握住了王嬷嬷的手,道:“妈妈,我没有怪她,我怪她做什么?我只是难过罢了。
他活着,我跟三婶娘一样高兴,我不会盼着他去死的呀。
高兴之余,还有些心酸,一转八年多了,物是人非。
我从前还能在心里默默地喜欢他,能背着人悄悄地打量他,而现在,我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我不能那么做,我不想让二爷伤心,不想让他失望。
我真的是好好在过日子,他希望我做好的,我都会去做好……”
王嬷嬷一把将蒋玉暖搂在了怀里:“奶奶,奴婢都晓得的,都晓得的,您就是一时感慨。
就算是寻常友人,八年多突然有了音讯,都会免不了想起一些往事来。
想过了,就再忘了吧。”
蒋玉暖依着王嬷嬷,缓缓点了点头。
第443章 表亲
蒋方氏和蒋邓氏往徐氏院子里去。
中秋刚过,正是jú花最好看的时候,前几日,宫里还赏了几盆名贵的下来,就摆在后花园里,与其他jú花一道,远远就瞧见了。
伴着清雅jú花香的,还有金桂花香。
蒋方氏深吸了一口气,又徐徐吐出胸口闷气,瞥了一眼前头带路的小丫鬟,沉声与蒋邓氏道:“当真是不识好歹!
你瞧瞧这后花园,多漂亮,她住的那院子,又多气派!
全京城里,也就是皇宫里头,王府国公府比这儿好了。
但那些皇亲国戚,是我们这种人家高攀得上的?要进去了也是当妾,跟景国公府里的那个姨娘一样,有什么好?
她嫁进定远侯府,吃香的喝辣的,正儿八经的嫡房奶奶,这靠得是谁啊?
不就是我吗?
要不是我有个进了侯府的表姐,玉暖她能有今天?
竟然还跟我哭哭啼啼的,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!
家里几个姐妹,就数她嫁得最好了!”
蒋邓氏赔着笑,连声应和,总算是稳住了蒋方氏的脾气。
徐氏在屋里绣着佛蟠,她感念菩萨救苦救难,让穆连康活了下来,她也与陆氏约好了,过些日子就去婆驼山上香,这佛蟠是要供出去的。
徐氏眼睛不比从前,手上活计也慢了许多,听闻蒋方氏婆媳两人来了,她不由皱了眉头。
她是真不爱搭理这表姐了。
只是屋子启着窗,外头进来就瞧见了她的身影,徐氏也推托不掉,让人请了蒋方氏婆媳进来。
“表妹呀,姐姐跟你说声恭喜了,我听玉暖说了,康大爷寻到了是吧?哎呦,阿弥陀佛,这都八年多了,总算苍天开眼,你这八年多没白等。”蒋方氏堆着笑,道。
徐氏手上动作不停,淡淡道:“是啊,苍天有眼,我儿子要回来了,还有媳妇和孙儿孙女,往后啊,我是有人送终了,不劳别人费心。”
蒋方氏笑容一顿。
当年,为了蒋玉暖和穆连诚的事体,蒋方氏来寻徐氏说过。
她说,若一大一小苦等着,往后徐氏没了,都没有儿子孙子捧灵牌,要靠其他几房的男丁来撑场面了。
但蒋玉暖嫁进来,对徐氏来说,总算是自己人,等吴老太君过了,徐氏老了,不管穆连潇的媳妇是什么xing子,蒋玉暖总不会不管徐氏的。
当初徐氏没驳她一句,今天却在这儿等着她。
蒋方氏的笑容挂不住了,清了清嗓子,道:“瞧表妹这话说的。”
徐氏眼皮子都懒得抬,道:“你们刚从尚欣院里过来吧?这时候也不早了,还是早些回去吧。
哦,对了,跟连诚媳妇说一声,往后就别提连康了。
咱们这样的人家,要脸要皮的,我怕我媳妇听了不高兴。”
蒋方氏眸子一紧,咬着牙关道:“这话不对了吧,哪有当婆婆的怕媳妇不高兴的。”
徐氏冷笑:“我就一个儿子,我还指望着儿媳妇给我送终呢,怎么能惹她不高兴?
不像你,几个儿子,媳妇们都要别苗头,想法子讨你欢心。
是伐?大郎媳妇?”
蒋邓氏心惊ròu跳的,点头不是,不点头也不是,最后gān巴巴道:“姨母,做媳妇的孝顺婆婆是应该的。”
徐氏端茶送客,蒋方氏气得胸口发闷,也不想和徐氏再说废话,起身出来了。
等出了定远侯府,坐在马车上,蒋方氏气呼呼与蒋邓氏道:“真是年纪越大,越难伺候了!
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!
嫁进了侯府,就看不上我这个当表姐的了,哼,说到底,还不是蒋家不争气?
但凡蒋家争气些,我出门哪里还要看别人脸色!
现在好了,连玉暖也是,攀上高枝了,都敢顶撞起我来了!
白眼láng!我白白对她好!
还以为她能有点本事呢,现在倒好,别说管家了,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!有个什么用场!
我跟你说,我是不想去瞧她了,看着就来气,你下回过去的时候,记得跟她说说明白,等姑爷回来了,赶紧生个儿子出来,再生不出来,就赶在她婆母塞人之前,自个儿机灵些把我拨给她的两个丫鬟开脸了,那两个是家生子,好拿捏,不怕她们翻了天去。”
蒋邓氏暗暗叫苦,蒋方氏能骂蒋玉暖,她可不敢说小姑的不是,回头蒋方氏发起火来,倒霉的就是她了。
可蒋方氏吩咐的事体,蒋邓氏也觉得未免太过急切,又莫名其妙。
且不说穆连诚待蒋玉暖如何,穆元谋夫妻两个都没多话呢,娘家这里心急火燎的算个什么事儿?
心里嘀咕归嘀咕,蒋邓氏嘴上还是道:“媳妇记下了,下回过去时,会和玉暖提的。”
蒋方氏哼了一声,板着脸没有再说话。
尚欣院里的状况,练氏多少知道些。
晓得蒋方氏婆媳从尚欣院出来就去了徐氏那里,从头到尾都没到风毓院里来露过脸,练氏气得够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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