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终_玖拾陆【完结】(28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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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叹息一般的声音,就像每一次穆连潇安抚她时,抚过她脊背的手掌。

  温热又有力,一下又一下,让她的心qíng平复,给了她所有的力量。

  前世今生,无数片段一股脑儿地涌入了脑海,如决堤的cháo水,如纠缠的藤蔓。

  杜云萝被包裹着沉入了水底,她深吸了一口气,摆脱了窒息一般的感觉。

  垂着泪眼,杜云萝喑哑着道:“世子,我与你说一个故事吧。

  也许,那只是我的一个梦,huáng粱一梦,我思你入骨。

  还记得我们刚议亲的时候吗?安冉县主跟你说我骄纵、任xing、不吃亏,她说的句句都是真话,梦里的我,就是那个样子。”

  穆连潇的眸子倏然一紧,随着杜云萝的言语,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那一年。

  那年chūn天,他从安冉县主的嘴里,知道了他正在议亲,家里给他相看的是已经卸任的太子太傅杜大人的小孙女。

  她叫杜云萝,只听名字,就是一串艳阳下的娇艳花朵。

  第467章 huáng粱(月票990+)

  满大街的流言蜚语,把一个深宅之中的小姑娘置于别人的指点之下。

  石夫人替杜家传言,想以圣旨平息。

  穆连潇怜惜那个未曾见面就被他牵连的姑娘,在吴老太君跟前,帮杜云萝说了几句好话。

  这是属于穆连潇的记忆,而从杜云萝的口中说出来,又成了另一个故事。

  没有安冉县主的拦路搅事,在穆连潇全然不知的qíng况下,婚事就已经不了了之。

  “梦里的我不想嫁你,嫁女莫嫁穆家郎,定远侯府满门忠烈,留下来的就只有孤儿寡母,我不想赌,以我杜家出身,不求攀高枝,入寻常官宦人家并不难,我那时是这么想的……”

  杜云萝语调平静,仿若说的不是她的过去,不是她的梦,而是他人故事。

  她被杜云瑛和杜云诺左一言右一语的一顿挑,冲进了莲福苑里,与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大吵了一架。

  如此忤逆长辈,换来的自然是一顿责罚。

  杜云萝不甘心,去和甄氏哭诉,甄氏狠狠甩了她一巴掌。

  回过头去想,杜云萝都没有想到,病中的甄氏能有那样大的力气,那一巴掌打得她半边耳朵嗡嗡直响。

  “那时候我以为,他们想卖了我,以我的一生来为杜家子弟的官场铺路,明明那么宠我护我,在前程面前,依旧会牺牲我,”杜云萝舒了一口气,“婚事不了了之,我以为是我的抗争胜利了,却没有想过,他们其实是疼我的,就算我不懂我不孝,也想护着我。”

  原本一切都结束了,却出了法音寺中的意外。

  杜云萝和穆连潇双双落水,姑娘家名节有损,定远侯府求了圣旨娶杜云萝,杜家还有什么理由拒绝?

  不管杜云萝再怎么闹腾,在皇权面前,谁也无能为力。

  杜云萝不消停,甄氏甚至以死相bī。

  “我把红盖头扔了,不肯让哥哥背我上轿,说什么都不肯,母亲却从袖中掏出剪子来,她早知道我会那样做,她拿死bī我。

  明明四周都是一片红色,可只有母亲脖子上的血滴子,在我眼里才是猩红猩红的。

  我若不应,她会一把扎到底。”

  再不肯嫁入侯府,到了那般地步,杜云萝也无法看着甄氏死在她面前。

  她捧着圣旨入了定远侯府。

  只是她的xing格不受吴老太君和周氏的喜欢。

  “那时,乡君已经嫁人了,嫁给了瑞世子,府中只有我和二嫂,二嫂刚刚有了身孕,二伯又去了北疆,她经常来寻我说话。

  她说她日日夜夜牵挂二伯,一个人怀孕生子她心慌不安,她无人能说,只能来跟我讲。

  我越听越怕,越怕就越闹,我说什么都不肯让你走,可你又必须走。

  母亲为此训过我,这府里人人受得,为何就我受不得……”

  杜云萝的这一段话,与穆连潇的记忆又有那么一点相似。

  他记得他们刚成亲的时候,蒋玉暖经常来寻杜云萝说话,杜云萝在与他商量去岭东的时候提起来过,蒋玉暖说的就是这些。

  “五年间,聚少离多,我始终没有怀孕,我和祖母、母亲的关系极差,只有你一次次护着我,就算我再不懂事,你都让着我。”杜云萝顿了顿,“永安二十五年的chūn天,乡君说了一句,也许你这一次走,就回不来了。

  我当时又是惊恐又是不安,我哭着不让你走,你不得不寻了我大姐,因着我的任xing,数年不肯与我往来的大姐。

  我没有听她的,一直闹到了你离开。

  那一年的秋天,你战死在北疆。”

  死亡一词冰冷刺骨。

  在杜云萝的描述里,穆连潇仿佛亲眼见证了自己的死亡。

  灵柩回京,漫天白纸铜钱,杜云萝捧着牌位昏了过去,而他的母亲周氏在敬水堂里自尽。

  一语成谶,她成了寡妇,杜云萝彻底和娘家闹翻了。

  她搬离了韶熙园,迁入了侯府边缘的乔姨娘住过的小院,苏嬷嬷教她打理长房事物,说了许多往事。

  直到一年半后,苏嬷嬷离开定远侯府,她始终不信周氏是自尽的。

  永安二十七年,皇太后驾崩,瑞王起兵造反。

  叛军围了京师,最后却被诚王父子杀出重围,领京畿数万兵马与其余州道府官兵一道,把瑞王的兵势夹在中间,以图慢慢耗死。

  胜负已定,李栾却弑父了。

  穆连慧求了皇太妃,作为瑞王继妃的南妍苦求云华公主。

  南妍在瑞王府悬梁,穆连慧的独子永居深宫,李栾和穆连慧守皇陵。

  三年后,在瑞王起兵时站在了圣上这一边的穆连诚承继爵位,正式把定远侯府捏在了手中。

  永安三十五年,杜云萝在练氏的安排下过继了穆令冉。

  “我原本是不肯的,青灯古佛,我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,和四婶娘一样,过一日算一日。

  二婶娘把令冉领到了小院里,我看着他那双眼睛,跟你有七八分相像的眼睛,我没有再拒绝。

  我养了他十几年。”

  小时候的穆令冉很听话,杜云萝诚心待他,也收到了回应。

  他是杜云萝生活里所有的光,比佛经、檀香更能抚慰她的心灵。

  永安四十六年,圣上驾崩,太子继位,次年改年号顺天。

  顺天元年,新帝赐贞节牌坊,立于祠堂前。

  这是杜云萝一生荣耀,也是一生桎梏。

  孝顺的穆令冉在流言蜚语之中与她越行越远,儿媳视杜云萝为虎láng,穆令冉不再出现在小院里,杜云萝失去了养子,仿若她未曾养育过这么一个人一样。

  可这些流言蜚语只在穆家出现,没有人往外头吐露过一个字,毕竟头上压着贞节牌坊,若是传出去,损的是定远侯府的声望。

  而杜家那里,再是与杜云萝闹翻了脸,听到那样的流言,也不会视若无睹。

  而在侯府的内院里,穆连喻媳妇的冷嘲热讽,和蒋玉暖的视而不见,让杜云萝的日子愈发折磨。

  “我一直活到了顺天三十年的二月,在那之前的半年,也就是顺天二十九年的秋天,刘玉兰来小院寻我。”杜云萝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
  第468章 一梦(月票1020+)

  叹息之后,杜云萝才又缓缓道:“刘玉兰是娢姐儿的奶娘刘孟海家的的女儿,刘孟海家的跟着娢姐儿嫁出去了,刘玉兰配给了家生子,给二伯与二嫂的长孙当了奶娘。

  那个时候,二伯和二嫂都已经过世了,府里只有我一个老太婆。

  从前零零散散的,刘孟海家的从二伯和二嫂嘴里听了些话,经过了几十年,很多不清不楚的事qíng也看出来了,猜明白了。

  她不想把秘密带到棺材里,就告诉了刘玉兰,让刘玉兰来寻我。

  刘玉兰说,老侯爷、父亲、三叔父不是战死的,你也不是,母亲不是自尽的,二房做了所有的恶事,为了爵位。

  让我过继令冉,图的是长房的家底,免得叫族中分了去。

  所有的一切都是yīn谋和算计。

  我用了半年去反思半生,我跪在菩萨跟前一遍一遍想,站在祠堂前一遍一遍想,终于想明白了。

  我错了,错得太离谱,才会落到这个结局。

  我想报仇,可我的仇人都在祠堂里,都跟你一样是一块块的灵位,看得到,砸不了。

  世子,在梦里我发过誓,若能醒过来,我绝不让你枉死,绝不让他们善终。

  所以菩萨让我醒了,你回来了。”

  杜云萝说完,神色平静,唯有额头上细细的薄汗,让穆连潇明白她言语之中的五十年是多么漫长。

  穆连潇抬眸看着杜云萝,不知不觉间,他握着杜云萝的那只手早已经捏得紧紧的。

  他浑然不觉,而杜云萝亦没有觉得痛。

  两个人都被拉扯进了那五十年里,迟迟走不出来。

  杜云萝的眼睑颤了颤,又是一串泪水滑落:“恨也好,仇也罢,一直都在我心里埋着,我不敢忘。

  若忘了,也许我又会陷入那样的梦境里,我不怕青灯古佛,我怕我又做错了事,我又害得的你带着一肚子牵挂出阵,又害得母亲惨死。

  这场梦,我说不出口,这几年我一直说不出口。

  弑父杀兄,这种罪名,仅仅靠一场梦,要怎么来证明?

  要不是穆堂,我也……”

  也不会在这一刻就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。

  huáng粱一梦。

  所有的经历,所有的细节都那么清楚,仅仅只是一场梦吗?

  穆连潇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。

  从两人说亲开始,所有叫他觉得不自然、不对劲的地方,瞬间全部浮现在了眼前。

  第一年七夕送来的花瓜,刻了龙舟擂鼓,分明隔着人群湖面,就算杜云萝在岸上,也不该看清楚他的神态,而她却刻得栩栩如生。

  法音寺里,摔坐在地上的杜云萝泪流满面,那不是因为歪着脚,而是与他重逢。

  成亲前的几次相见,杜云萝从不掩饰她对他的喜欢,已经错了一世,又怎会愿再错一世?

  穆连潇曾为了杜云萝会写他的字而窃喜,以为他是她重要的人,没错,他是重要,可笔迹不是杜云萝用那封他从岭东回来后写的信练成的,而是那五年里的家书,她练了五十年。

  成婚认亲之时,杜云萝对二房和族中人并不热络,反而全是疏离,穆连潇问过,却被杜云萝简单推托了,而直到现在,穆连潇终于明白,她无法假心假意地装出热qíng模样,因为那些都是她的仇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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