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连潇媳妇,”徐氏几步上前,紧张地握住了杜云萝的手,她的手心cháo湿一片,“连康呢?”
杜云萝回头往后头的马车上看去:“三婶娘,在后头车上,大伯、大嫂和潆姐儿、洄哥儿都回来了。”
徐氏下意识地颔首,眼睛顺着杜云萝的视线望去,紧紧盯着那车帘子。
后头车上,穆连康亦有些紧张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又徐徐吐出,这才勉qiáng稳住了,站起身来,撩开帘子。
车帘子一动,徐氏就看出来了,她放开了握着杜云萝的手,待看到一个与穆元铭年轻时有八九分相似的男子跳下了车,徐氏的眼眶倏然间通红。
她咽呜了一声,踉踉跄跄迎了上去:“连康?这是我的连康?”
哭腔悲戚,几分迟疑,几分惊喜,又有几分小心翼翼,听得二门上的丫鬟婆子们都嗓子发酸,尤其是跟了徐氏数年的老仆,更是哭了出来。
怕惊搅了主子们,老仆本想背过身去抹眼泪,可她又舍不得,努力瞪大了眼睛,朦胧看着这男子模样,想寻到一些从前穆连康的影子。
九年,毕竟九年了。
穆连康长高了,也壮实了,但那双眼睛实实在在与数年前一样,与穆元铭相似的容貌更是做不得假。
见徐氏过来,穆连康站在原地没有动。
徐氏双手捧住了穆连康的脸颊,指腹擦过他的眼角眉梢,眼泪涌出:“没错,没错!你是我的连康,是我的儿子!娘认得的,娘不会认错的!”
穆连康亦在仔细打量着徐氏,可无论他怎么去回想,脑海里都没有以前的记忆。
他不知道从前的徐氏是什么样子的,这九年间,她又有了什么变化。
他在徐氏的鬓角发现了银丝,徐氏这个年纪,原本不该生了华发的……
穆连康的心痛了起来,望着面前眼泪连连的徐氏,他喑哑着唤了一声“母亲”。
虽然他不记得了,但血脉相通的感qíng埋在了身体里,他会随着徐氏的喜而喜,悲而悲。
这便是母子天xing吧。
一声“母亲”让徐氏再也忍耐不住,抱住穆连康痛哭出声。
陆氏也在流眼泪,杜云萝扶住了她,轻轻抚着她的脊背。
庄珂从车上下来,怀里抱着洄哥儿,另一手牵着潆姐儿,就静静等着。
陆氏先收了眼泪,看了一眼彭娘子怀里的延哥儿,刚要说话,目光庄珂的面上划过,她微微一怔。
“连潇媳妇,”陆氏唤杜云萝,“那是连康媳妇?她的眼睛……”
杜云萝低声给陆氏解释:“婶娘,那位就是大嫂,她的父亲是生活在关外的汉人,母亲是胡人,她很好相处的,也会说汉话。”
陆氏又不由得多看了庄珂几眼。
穆连康这几年都在关外,娶个有胡人血统的媳妇,也是qíng理之中的。
既然会说汉话,那平日里和徐氏jiāo流就没有问题了。
徐氏一心只要儿子回来,对儿媳不会挑剔的。
一面思索着,一面看,陆氏越看越觉得庄珂如一朵娉婷的花,她就这么站在那儿,就叫人心生欢喜。
再看那一双儿女,女儿可爱,儿子像极了小时候的穆连康。
陆氏打心眼里羡慕起了徐氏。
徐氏哭了一场,放开了穆连康,拿帕子胡乱抹了脸:“娘这是高兴坏了,却忘了这还是冷风里,赶紧随我去柏节堂,老太君他们正等着呢。”
穆连康应了,转眸看庄珂。
庄珂会意,上前给徐氏见了礼。
徐氏瞪大了眼睛,她一心一意都是儿子,还顾不上想儿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猛然间就一个秀气大方的娘子站在她的跟前,徐氏就有些懵了,尤其庄珂还有一双蓝眼睛。
徐氏没有说话,可看到那两个孩子时,她的心就滚烫起来。
这是她的孙儿与孙女,徐氏如何不欢喜?
如此一来,对庄珂不禁也热络了些,徐氏笑着唤了一声“好孩子”。
一行人往柏节堂去。
行了两步,陆氏就瞧出穆连潇的不对劲来:“连潇媳妇,连潇的背……”
杜云萝搂紧了延哥儿,低声道:“受过重伤,如今也不曾完全好,还要再多养些时日。”
短短一句话,陆氏却听得心惊胆颤,能让背都直不起来了的伤,可想而知有多重。
她心思一转,也就明白他们没有赶回京里过年的原因了。
不是山峪关还要善后,是穆连潇的身体不允许。
柏节堂外头,芭蕉翘首盼着,待见了他们出现,扭头跑了进去,抬声道:“老太君,世子他们都回来了。”
正歪在罗汉chuáng上闭目养神的吴老太君睁开了眼。
周氏的心跳加快,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暖阁里的二房众人。
穆元谋放下了茶盏,穆连诚起身迎了出去,蒋玉暖抱着娢姐儿,低着头,面上没有任何表qíng。
练氏正对着吴老太君,她的脸上挂着笑,藏在桌子底下的双手,把帕子绞得紧紧的。
外头响起了脆生生的问安声。
吴老太君赶忙调整了姿势,坐了起来,周氏替她垫了一个引枕,转眸就见帘子一动,一下子撩开了。
第471章 痛哭
帘子是穆连诚撩开的。
他站在外头,引着穆连潇和穆连康一家进来。
原本以为早就死透了的穆连康返家,穆连诚从最初的意外惊讶,到现在的镇定小心,他不得不如此。
当日在书房里,穆元谋与他商议了许多。
毕竟是九年前的旧事了,穆连康又失去了记忆,根本无迹可寻。
退一万步说,就算穆连康有朝一日想起来了,就算穆堂说了真话,所有的罪过都是穆元谋的,而不是穆连诚的。
他的父亲,给他留了足够的后路。
如此难看的家族内斗,不管是谁,都会掩着瞒着。
吴老太君也是如此,真的到了所有的一切都捅出来,二房无路可退的时候,穆元谋的一条命,足够留下穆连诚和穆连喻的命。
九年前的他们尚年幼,根本什么都不知道。
有顶不住的左膀右臂的婆子丫鬟胡言乱语要说真话,也不过是奴才的几句话,没有实证,牵连不到穆连诚和穆连喻身上。
连在古梅里城外谋害穆连潇的事体,都不会对穆连诚兄弟有任何影响。
无凭无据,最多是得不到爵位,伤筋动骨的损失并不会有。
对于父亲的打算和选择,穆连诚接受。
夺爵的路本就不好走,穆连诚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去夺了就一定会有收获。
不成功便成仁,那是傻子所为,不会是穆连诚,也不会是穆元谋。
穆元谋在最初就给儿子们留了活路,换作穆连诚,他也会给他的妻儿留活路。
穆连诚从穆连康出现在视线里时,就仔细打量着他。
九年未见,穆连康变了很多,穆连诚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。
等走到近前,穆连潇把他的身份告诉了穆连康,穆连康看向他,眼中迷惑,透着几分疏离。
穆连诚对此并不意外,无论是谁,面对多年未见却又想不起来的亲人时,都是这样的反应,让穆连诚介意的反倒是穆连潇的态度。
穆连潇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,若是从前,穆连潇会用手臂勾着他的背,邀他晚些去饮酒。
而这一次,穆连潇没有这么做。
穆连诚心中惴惴,直到他看到穆连潇走进了西暖阁,他的眸子倏然一紧,穆连潇的背有些弯。
穆连潇见了吴老太君和周氏,刚要跪下磕头,穆连诚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。
“阿潇,你的背怎么回事?”穆连诚惊讶。
穆连潇的动作顿了顿。
周氏的目光正落在早一步进来的杜云萝和延哥儿身上,闻言立刻看向穆连潇,皱着眉头站起来,绕到了儿子身后。
穆连潇吞了口唾沫,他的背伤瞒不过人的,更别想瞒过周氏。
“母亲……”穆连潇讪讪唤道。
周氏的手掌沿着穆连潇的脊背抚过,眉头越皱越深:“受伤了?”
穆连潇偏过头,见周氏眼中满满都是担忧,他赶忙道:“之前受了伤,还没有全养好。路上问了大夫,说是要慢慢养。”
周氏叹了一口气,微微颔首,没有再问。
行军打仗,哪有半点不受伤的?
周氏心疼儿子,但也不会异想天开,不讲道理。
当着吴老太君的面,周氏想多关心几句,还是忍住了。
吴老太君为了穆连康的归家,今日定是大喜大悲的,不能再添刺激了。
穆连诚盯着穆连潇的脊背,估摸着他的伤qíng。
穆连潇身上还有伤,吴老太君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行大礼:“赶紧让你媳妇扶你去榻子上躺着,别阻在连康前头。”
语气嗔怪,关心却是实打实的。
杜云萝笑着把延哥儿抱到了吴老太君怀里,扶着穆连潇去躺了。
“这就是我们延哥儿?”吴老太君搂着孩子,激动极了,“好好好,这模样可真是俊!”
知道添了孩子,和亲手抱着孩子,吴老太君的心境是不一样的。
延哥儿不怕生,一下子见了这么多陌生面孔,他的兴奋劲上来了,呀呀叫得热闹。
吴老太君一点也不觉得吵,等抬眸看到不远不近站在那儿的穆连康时,她把延哥儿jiāo给了周氏,朝穆连康招了招手:“过来让祖母瞧瞧。”
穆连康略一犹豫,徐氏在背后轻轻推了推他,他这才上前走到了罗汉chuáng前跪下。
这样的高度,正好能让吴老太君看清穆连康的样子。
老太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,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。
“元铭媳妇,元铭媳妇!”吴老太君颤着声唤徐氏。
徐氏过去,就被吴老太君一把握住了手。
“这孩子,长得跟元铭以前一模一样的,这眼睛,这轮廓……”吴老太君一手握着徐氏,另一手在穆连康的身边比划着,想触碰又有些不敢下手。
徐氏之前刚哭了一场,听了吴老太君这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,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:“您说得是,和老爷当年像极了,连康小时候和老爷最像的就是眼睛,老太君,您看连康这眼睛,现在也还是像。”
婆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,吴老太君又是激动又是心酸。
想起穆元铭的英年早逝,想到穆连康的九年生死不明,吴老太君痛哭着抱住了穆连康,以手作拳,捶着穆连康的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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