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连诚整个人一僵。
穆元谋正要饮茶,闻言一怔,眼前热气氤氲,模糊了他所有的视线,他没有chuī开,下意识地抿了一口,烫得他几乎把茶盏甩出去。
“郡主?”穆元谋嘶了一声,舌尖发痛。
练氏一听这两个字,胸口的闷气又泛了上来,她一把扣住了穆连诚的手,支撑着坐了起来:“一个蓝眼睛的郡主,也不怕丢人!”
穆连诚给练氏顺气,心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京中有勋贵养着胡姬,宫中也有关外进贡的胡人美女,前些年颇有些圣宠的一位贵人也是胡人。
皇子之中,只有高祖皇帝的一位皇子的母妃是胡人,由德妃娘娘抱养,做个闲散皇亲。
旧例里能寻出这么一例来,一个蓝眼睛的郡主,对天家来说,也就不是什么奇事了。
况且,顺王爷已经故去,留下的是个女儿又不是儿子,宫里头才不会这么计较。
可宫里头不计较,定远侯府里的状况就截然不同了。
二房原本唾手可得的爵位一下子成了天边的圆月,这些年的所有谋算都变成镜花水月。
就算穆连潇和延哥儿都没了,爵位也不会给二房。
他穆连诚有个战死的亲弟弟,比不过穆连康娶了皇家郡主。
穆连诚死死咬紧了后槽牙。
穆连喻战死了,他往后连个帮手都没有,以一敌二……
莫非他真的没有那个命?
穆元谋站起身来,在屋里来回踱步,目光沉沉。
庄珂是郡主,这一点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不,应该说,现在有太多的事qíng在他的意料之外了,这种失控的感觉包裹住了穆元谋,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焦躁。
他不喜欢这样。
他喜欢按部就班,所有的事qíng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,每一步都是可控的。
而现在,一切都乱套了。
这些年,从穆元安战死开始,这十几年里,他做了这么多,到头来却要功亏一篑?
所有的变数都是穆连康。
他没有死,他去了关外,他娶了郡主,他被寻回来了,成了向导,带着穆连潇攻下了古梅里,成就了穆连潇的战功和名声,鞑子退回北疆,死的是穆连喻。
穆元谋忍不住想要冷笑三声。
就是穆连康的一条命,造成了这么多的后果!
若穆连康九年前就死了,哪里会有这么多事!
“可恶的穆堂!”穆元谋咬牙切齿。
提起穆堂这个名字,穆连诚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,想说些什么,可看到一旁给练氏端茶送水的蒋玉暖,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。
斟酌了一番,穆连诚道:“阿暖,你先回尚欣院里照顾娢姐儿,我一会儿就回去了。”
蒋玉暖瞥看穆连诚,见他颔首,她乖顺地放下了手中东西,道:“差不多该用晚饭了,我先让人摆桌了,爷早些过来。”
退出了风毓院,蒋玉暖拢了拢斗篷,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院子,死死咬住了下唇。
她听到了穆元谋的话。
他说“可恶的穆堂”。
她又想起了那日练氏说过的话……
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之中盘旋,一个答案冒了出来。
当年,穆堂原本要害死穆连康的,可穆连康却活了下来。
练氏和穆元谋的话是这个意思吧?
穆堂一个仆从,做这种事定是受了主子的吩咐,会这么做的,只有知晓这一点的穆元谋夫妻。
蒋玉暖攥紧了领口,快步往尚欣院里走。
真相如北风,无论她把自己裹得多紧,都是刺骨的。
那这一切,穆连诚知qíng吗?
当年穆连诚也就十三岁,他知道他的父母做了什么吗?
蒋玉暖不知道答案。
第492章 训人
穿过花园时,蒋玉暖透过庑廊的花窗,看到了兰语院里的灯火,远处温暖,她却入坠冰窖。
她闷着头冲进了尚欣院。
娢姐儿听见动静,摇摇晃晃跑出来寻她。
蒋玉暖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儿,微微侧开了身子:“姐儿乖,娘身上冷,等会儿抱你。”
娢姐儿撅着嘴点了点头。
蒋玉暖脱去了斗篷,在火盆边上站了会儿。
银丝碳没有烟,她却觉得眼睛发痛,可想到穆连诚很快就会回来,她又不敢掉眼泪,只能bī着自己都忍了回去。
风毓院里,穆连诚清了清嗓子,道:“我使人快马加鞭去了青连寺,穆堂已经死了。”
穆元谋的眼皮子跳了跳。
“死了?什么时候?”练氏惊道。
穆连诚答道:“似是阿潇他们到桐城的时候,和尚们说,应当是死在阿潇他们见到穆堂之前。”
“当真是之前?”练氏不信,她摇了摇头,“哪有这么巧的事qíng?莫不是和尚诓我们的?”
穆连诚不置可否。
青连寺里的和尚就是这么说的,便是想要质疑,人家也是一句“出家人不打诳语”。
至于真假,穆连诚真的很难确定。
虽然他认同练氏的想法,世间没有这么巧的事qíng,可他们也不可能把穆堂从地里挖出来再问一问经过了。
况且,就算穆连潇他们到的时候,穆堂还活着,也难说穆堂最后有没有开口。
一切都是未知。
练氏啐了一口:“那个穆堂,以为出家了就真的是个和尚了?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!”
穆元谋盯着桌上的茶壶,道:“水太烫了,换一壶。”
珠姗这才上前,端起茶盏要出去,转身时却绊了一下,踉跄了两步,虽是站住了,也没有砸了手中东西,壶中的水却洒出来了些。
地上湿哒哒的。
珠姗怯怯看了穆元谋一眼。
穆元谋的眉头皱成了川字,喝道:“还不滚出去!”
珠姗吓了一跳,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,直到站在庑廊下chuī着冷风,整个人才一点点静了下来。
朱嬷嬷迎面而来,压着声问她:“怎么回事?我怎么听见老爷训人了?”
珠姗哆哆嗦嗦道:“是我不小心洒了水,妈妈,我还是头一回碰上老爷训人的,我……”
朱嬷嬷摆了摆手,安抚了珠姗两句,想抬脚进屋的,一时也有些犹豫了。
她伺候屋里头这两夫妻很多年了。
前些年事事顺心时,那是再和睦不过了。
穆元谋除了在吃穿用度上讲究些,爱整齐爱gān净,旁的也不难伺候,练氏平日里也不为难底下人,风毓院里做事舒坦极了。
后来,穆连慧回京,这院子里的气氛慢慢就变了。
尤其是这一两年,不顺心的事qíng多了,练氏没少发脾气,整日里都闷得喘不过气来。
为了长房那两夫妻,为了穆连喻,为了穆连慧,甚至为了一些在朱嬷嬷眼里根本不值得练氏伤身子生气的事qíng而生气。
可就算如此,穆元谋还是老样子,一直成竹在胸的模样,在练氏急切时,反过头去会让她莫要急躁。
这样的穆元谋,今日里开口训人了,声音重到朱嬷嬷从外头过来都听得见。
“是不是为了大奶奶的事体?”朱嬷嬷附耳问珠姗。
珠姗点了点头,复又摇头:“不单单是大奶奶,二爷说,穆堂死了,青连寺里说得不清不楚的,不晓得世子他们见没见着穆堂最后一面。”
朱嬷嬷一听“穆堂”两个字就头痛,gān脆不进去寻晦气了。
屋里头气氛沉闷,穆连诚劝了练氏几句,便离开了。
回到尚欣院里,听到娢姐儿的笑声,他整个人才轻松了一些。
蒋玉暖见穆连诚回来,盘旋在脑海里的问题又涌了上来,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,只能继续闷在心里。
宫里的诏书未下,延哥儿抓周的日子先定下来了。
周氏和杜云萝商量着,再拖下去,等穆连喻回京了,越发不合适了。
穆连潇挑了个日子,给姻亲家中发了帖子。
因着穆连喻新丧,抓周一切从简,请的只有各家姻亲,也不置办席面了。
杜家那儿,甄老太爷这几天腿痛犯了,他们老人家不来了,就让二房跟着三房的一起过来。
甄氏抱着延哥儿欢喜不已,可再是欢喜,当着吴老太君的面,神色还是要端着些的,免得叫人说侯府长房没把穆连喻的死放在心上。
吴老太君多看了夏安馨两眼,夸她看着就是贤惠能当家的孩子,不愧是夏老太太调教的,夸得苗氏与有荣焉、心花怒放。
按说应当礼尚往来,夸一夸在吴老太君跟前长大的蒋玉暖,可苗氏晓得定远侯府里的事体,根本不想提起二房来,gān脆不提了。
杜云萝问起了娘家状况。
甄氏道:“你三嫂就这两日了,稳婆一直住在府里等她发作,云荻媳妇肚子大,我就没让她过来。”
杜云萝颔首,今日人说少也不少,唐氏不来也好。
依着帖子,除了穆家族中,还请了周家、练家、徐家、杜家、蒋家的人,陆氏娘家不在京中,也就没有使人去请。
而徐家那里,原本除了逢年过节使底下人走动送礼,徐氏已经多年不来往了,这回穆连康回来了,徐氏整个人jīng神气就不一样了,也给娘家递了帖子。
穆连慧那里也送了帖子,她却说身子不适,只让一个婆子来观礼。
人陆陆续续都齐了。
一来看孩子抓周,二来,不少人在打量穆连康和庄珂。
尤其是庄珂,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,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。
花厅里并排摆了三张翘头大案,上头放了印章与儒、释、道三教经书,又摆了笔墨纸砚、算盘账册、枪箭虎符、玩具吃食,各式各样的都齐全了。
穆连潇这两日身子好了不少,又是延哥儿的大日子,周氏和杜云萝劝他躺着都躺不住。
一早清早,等延哥儿梳洗沐浴之后,便抱着去了祠堂里磕头祭祖,这会儿又亲自把儿子抱到了大案上。
延哥儿岔开圆嘟嘟的双腿坐在正中,东张西望着。
第493章 抓周(月票90+)
杜云萝依着甄氏,小声道:“也不知道他会抓什么?”
“你小时候抓了一只笔,你父亲刚想夸你,扭头又抓了一把姜糖。”甄氏低声答道。
这事体从小到大,杜云萝听甄氏说了无数次了,每次听都让她想要娇娇求饶,不说那姜糖,她好歹也是先抓了笔的,不算丢人了。
再看延哥儿,双手往前一撑,撅着屁股就站了起来,摇摇晃晃在大案上走了两步,圆溜溜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桌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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