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云萝答道:“我们去的时候,乡君蓬头垢面歪在榻子上,祖母,虽说乡君不修边幅,但我瞧着,反倒是安心了。”
“哦?”吴老太君示意杜云萝继续说。
“能蓬头垢面,那乡君就是不见人的,她每日里就是在自己屋里待着,不用和平阳侯府上的人打jiāo道,对乡君来说,倒也顺心。要真是每日里都绷着一根弦,我们娘家这儿,就要担心她日日在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那儿立规矩了。”杜云萝解释道。
这个说法,吴老太君听得在理,又问:“那你二婶娘是怎么摔的?”
杜云萝抬眸看了单嬷嬷一眼,实话实说道:“二婶娘和乡君难得能说说话,我就没打搅她们,和晋家大奶奶在花厅里吃茶,单嬷嬷去请二婶娘,走到半途,二婶娘脚下不稳,摔下了台阶。我瞧着,脸上蹭破了点皮,冬天衣服厚,身上如何,我看不出来,可医婆说伤了腿……”
吴老太君长长叹了一口气:“连慧那张嘴哦!
嫡嫡亲的两母女,打小也是捧在手心里的,怎么就不能顾念着父母的好?
当父母的,也没想过让儿女掏心掏肺,但这生恩养恩,好歹、好歹也要记着那么一丁半点吧?
怎么就能说话做事一点儿不顾念,一点儿不留qíng呢!
不用说,肯定是连慧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,让元谋媳妇脚下失了重心,给摔了吧。
哎,元谋媳妇伤着了,连慧使人来瞧过没有?”
这一席话,吴老太君说得qíng真意切,站在一旁的单嬷嬷晓得老太君的“意有所指”,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。
这都是吴老太君的真心话,可惜,穆元谋和穆元婧两兄妹,别说顾念了,反倒是朝着父母的心坎捅刀子。
杜云萝隐约觉得这段话的味道不对,来不及细想,见吴老太君问起,便赶紧道:“不曾见到乡君身边的人。”
依杜云萝的想法,当时晋家大奶奶慌得厉害,只怕压根不记得使人去穆连慧跟前报一声,可这事儿,杜云萝既然是推测,也就不会在吴老太君跟前替穆连慧开脱。
“罢了,”吴老太君苦笑,“不提那母女冤家了,我跟你打个招呼,你二婶娘这一伤,伤筋动骨一百天,只怕三五个月都动弹不得,你二叔父又素来爱gān净,受不了伤药味道,风毓院里的丫鬟婆子伺候你二婶娘都来不及,你二叔父身边肯定会少了人手。
我琢磨着啊,把青松借过去几个月,这丫鬟懂事,做事qíng也利索,我用着挺好的,把他借过去,等你二婶娘好了,再把青松还回来。”
杜云萝看着吴老太君,点头道:“您觉得好,就如此办吧,只是您身边……”
“我一个老婆子,缺一个人不打紧。”吴老太君的语气里透了几分坚定。
另一头,风毓院的正屋里,一下子涌进了不少人。
朱嬷嬷和董嬷嬷是练氏的心腹,看着是身宽体胖的,实则手上没多少力气,只好让两个粗使婆子把练氏挪到了罗汉chuáng上。
珠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,一双眼睛已经肿得跟桃儿似的。
朱嬷嬷低声道:“别只顾着哭,成何体统。”
珠姗掩面道:“今日只一辆马车过去,太太说,有单妈妈在,就不要奴婢们陪着,免得坐不开,早知道太太会伤着,奴婢就是跟着车走,也要走过去。”
董嬷嬷清了清嗓子,凑过来道:“先不说这些,珠姗呐,你赶紧去看看太太的腿儿。”
等珠姗哭哭啼啼过去了,董嬷嬷才撇了撇嘴,与朱嬷嬷道:“这个时候她要表忠心了,平日里太太为了大小事qíng和老爷生闷气的时候,怎么没见她多劝着些,说到底啊,还不是怕挨骂吗?”
朱嬷嬷讪讪笑了笑,谁不怕挨骂,别说珠姗这个小丫鬟,她这个老嬷嬷都怕。
这会儿不是扯这些的时候,朱嬷嬷赶紧打起jīng神来,安排着屋里屋外的事qíng。
周氏和大夫是一块到的,前脚刚迈进去,后脚蒋玉暖也过来了。
练氏歪在罗汉chuáng上,惨白着脸,jīng神不振。
大夫上前看了练氏的伤,手一碰到腿,之前已然痛到麻木的腿被那么一诊,那股子钻心一样的痛又翻滚起来,沿着脊柱一路往上,练氏几乎要把身子都蜷缩起来。
朱嬷嬷坐在罗汉chuáng边,稳住了练氏的身子,柔声道:“太太,忍着一些,太太。”
大夫仔细检查了,整个过程,练氏就像是有一根大木槌在敲打她的伤腿,把她的骨头捶成了一截一截似的,痛得她浑身冒汗,额头上的汗珠子清晰可见。
蒋玉暖亲自动手,绞了帕子,给练氏擦拭额头。
周氏问了大夫伤qíng。
大夫刚要开口,得了信的穆元谋和穆连诚就一道进来了。
第584章 接骨
穆元谋进了次间里,见练氏发髻凌乱,面色廖白,他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。
腿上受伤,练氏除了脸上被蹭破皮的那一丁点血,并无其他血迹,只是穆元谋依旧觉得不舒服。
“大夫,伤qíng如何?”穆元谋一面说,一面做了个请的手势,把大夫请去了明间里说话。
练氏看在眼里,心中自嘲笑了笑。
还成,起码穆元谋没有转身就进内室里更衣去,已经是忍耐着了。
至于宽慰安抚她两句,屋子里人这么多,穆元谋是不会开口说那些话的。
周氏也随大夫出来。
那大夫道:“二太太的左腿,小腿骨头断了,要把骨头接上,固定一些时日,养骨头不容易,之后几个月,还要多费心了。”
穆连诚就站在一旁,他习武出身,上过战场,见多了断骨之人。
接骨听起来简单,其实极痛,大老爷们都有痛昏过去的,别说妇孺了。
只是,断了就必须接上,没有其他办法可行。
穆元谋颔首,道:“那就jiāo给大夫了。”
定远侯府的大夫,对跌打损伤颇有心得,进去与练氏说了一通。
练氏心中慌得厉害,看着自己的伤腿不做声。
周氏安慰道:“二弟妹,长痛不如短痛。都说我们女人比不上男人,他们比我们能忍能吃苦,但是啊,你想想,我们生孩子在鬼门关前走一趟的痛楚,也是不得了的。你生了三个,吃了三次苦头,这一次,难道会吃不消?”
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,朱嬷嬷也连声应和,可练氏的心越发毛了。
她是生养了三胎,可哪一回不是痛上一天一夜的?
生头一胎的时候,她几乎就死在chuáng上了。
那种痛楚,一想起来就手脚发麻。
生孩子时有一样好,看见那小东西落下来,满心思都是孩子了,也就忘了痛了。
可接骨就不一样了,没有一个孩子在后头等着……
练氏越想越怕,有那么一瞬,她甚至觉得周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故意说生产来吓唬她的。
只是周氏和蒋玉暖在跟前,练氏又不能哭着示弱,只能硬着头皮,颤声道:“大嫂说得是。”
大夫准备妥当了。
练氏偏转过脸,不去看伤腿,也不看大夫,一双手紧紧攥住了身下的条褥,紧闭了眼睛。
穆连诚背手站在角落里,蒋玉暖扣着他的手,也不敢去看练氏了。
也不知道时间长短,似乎过了很久,又似乎只有一瞬,练氏突然就大叫了一声,吓得蒋玉暖本能地扭过头去看她。
这一眼看去,练氏已经昏厥过去了。
蒋玉暖腿上不住打颤,练氏那声尖叫实在是可怖,她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沿坐下来,都控制不住自己双腿的颤抖。
大夫面无表qíng,骨头已经接上复位了,又拿板子固定好包扎好,这才提笔写了汤药方子。
珠姗亲自去小厨房里煎药。
朱嬷嬷替练氏擦拭了脸上汗水,连声念了几声佛号。
等周氏和大夫一走,穆元谋与朱嬷嬷道:“我在东厢书房,夫人醒了,使人来知会我。”
朱嬷嬷应下,见穆元谋出去,她暗暗摇了摇头。
练氏腿上用了膏药,味道大,穆元谋肯定受不了的。
等练氏醒来时,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间了,左腿被板子固定着,轻易也动弹不得,一时半会儿的,倒也不觉得痛了。
珠姗端了药进来,本想一勺一勺喂练氏,练氏却不肯,要让珠姗扶她坐起来。
见珠姗一脸为难,练氏沉着脸道:“我是断了腿,又不是伤了腰,有什么坐不得的?”
珠姗说不过练氏,只好求助朱嬷嬷。
朱嬷嬷赔笑着扶着练氏起来,背后垫了两个大引枕,勉qiáng算是坐着了。
练氏还未坐稳,嘴上就倒抽了一口凉气,她不动还不要紧,一动,连腰都跟着痛起来。
偏偏她刚放了话,这会儿摒着一口气,根本不肯再躺下,就咬着牙靠着引枕。
正准备喝药,徐氏和陆氏一道来了。
“二嫂回来的时候我们就收到信了,想着那时候忙碌,就没来给你添乱子,这会儿来得也巧了,二嫂正好醒了。”陆氏笑着道。
徐氏在罗汉chuáng边坐下,目光顿在了那木夹板上,唇角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讥讽笑容。
这也是恶有恶报了,练氏害人不浅,老天爷都看不下去,让她走路都摔跟头。
人生就是如此,一旦跌了跟头,那就是沿着坡咕噜咕噜往下滚,什么时候能停下来,谁说得准呢。
穆连喻死了,穆连慧守寡了,二房的跟头,肯定还没滚到尽头呢。
徐氏心底冷笑,嘴上道:“接骨一定很疼吧?听说二嫂都痛晕过去了,哎!我们都是妇人,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……”
不提还好,一提起来,练氏又是一阵心悸。
那痛苦,虽然只是一瞬,但也够要了她半条命的。
练氏吞了口唾沫,眼珠子在陆氏和徐氏两妯娌脸上转了转,这两人虽然都是一脸关切,可练氏总觉得不对味。
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句,等人离开了,练氏才与朱嬷嬷道:“我就是瞧着怪,我断了腿,她们高兴什么?”
“奴婢没瞧出来几位太太高兴,”朱嬷嬷开解道,“是太太您伤着了,才多想了。”
练氏抿唇,真的是她多想了吗……
喝了药,还未搁下汤碗,单嬷嬷便来了,后头还跟着青松。
“老太君晓得二太太伤着了,让奴婢过来看看,太太您晓得的,老太君这些日子腿脚也不利索,就没亲自过来。”单嬷嬷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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