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云萝等庄珂醒了之后,进去与她说了会儿话,才回了韶熙园。
等到哥儿洗三那日,定远侯府里着实热闹。
做为庄珂的娘家人,南妍县主也过来了,与她同行的是慈宁宫的茗姑姑。
皇太后给哥儿赐名,取了一个“显”字,穆令显。
杜云萝闻之一怔,低声问南妍县主:“取自顺王爷的‘宪’字,音同却也避讳?”
南妍县主微微颔首:“有这么一层,还有一层,是取自‘庄’字。”
杜云萝拧眉想了想,这才明白过来。
庄珂以前说过,顺王爷是这么说“庄”字的。
不矜而庄。
这取自《礼记》,前后为“君子隐而显,不矜而庄,不厉而威,不言而信。”
顺王爷那一支并无男丁留下,对于庄珂的儿子,慈宁宫里依旧是很看重的。
洗三顺利。
等杜云萝把亲眷们都送走了,才算是松了一口气。
“夫人,”锦蕊附耳与杜云萝道,“世子妃在花厅里等您。”
杜云萝匆匆赶到了花厅,刚迈进去,就见南妍县主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。
南妍看起来比在人前时疲惫些,听见脚步声,她缓缓睁开了眼睛,露出浅浅笑容来。
“怎么?这些日子累了?”杜云萝在一旁坐下,支着腮帮子问她。
南妍县主按了按眉心,没有否认,直截了当开了口:“我累,皇太后更累,前回来看你时,还说这一次要逛一逛园子,可我实在有些乏了,懒得走,只能坐着等你。”
杜云萝的眸子一转。
南妍在她跟前,还算是个慡快人。
她们知道彼此太多的过去,清楚那些绝对不能张扬出去的事qíng,因而在独处之时,反倒是多了些许坦诚。
若南妍疲乏了,本该使人与杜云萝说一声之后,就直接回去了的,一直等在这儿……
杜云萝明白,南妍是有话要与她说。
“兴安伯府的八爷死在胭脂胡同里,伯夫人进宫里哭了一场。”南妍县主压着声音,道。
杜云萝挑眉,姚八死得那么不风光,为何伯夫人还要去慈宁宫里哭?
“要寻晋环的事儿。”南妍县主看出了杜云萝的疑惑,“平阳侯夫人也不依,后脚就跟着进宫了,闹得皇太后心烦不已。
这也就罢了,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声,说那外室是有人安排了算计姚八的,最后怪到了嘉柔乡君的头上去。
虽然无真凭实据,但也添了不少流言,我琢磨着过两日皇太后会找你过去,就事先与你透个底。”
杜云萝抿唇,谢过了南妍县主。
等送走了南妍,杜云萝才仔细去琢磨这桩事体。
事qíng是有蹊跷的。
就算那外室是穆连慧安排的,可岳七早就不在京中了。
外室死了,姚八也死了,就算姚八的小厮能寻到经手的人,也难以通过那人寻到岳七了。
没有岳七的证词,如何坐实穆连慧牵扯其中?
应该说,兴安伯府最初时不可能怀疑穆连慧,他们是反过头去推论的,线索断在了岳七这儿,又怎么会与穆连慧联系上?
看来,这就是“泼脏水”了,就跟当初穆元婧做的一样,没有一点儿证据,全靠一张嘴信口开河。
此时此刻,想把穆连慧拖下水的,唯有晋环了。
这么一梳理,其中关节倒是一点点明了了。
两日后,慈宁宫里果然来请杜云萝进宫。
跟着宫女入了慈宁宫,绕过影壁,杜云萝诧异看着偏殿外的女子背影。
那人背对着她,一身半新不旧的牙白褙子,头发梳得整齐,簪了两根白玉簪,露出来的耳垂上什么都没有带,空dàngdàng的。
即便只是背影,杜云萝也认出来了,那是穆连慧。
从清明时去平阳侯府之后,这几个月间,杜云萝是头一回见穆连慧。
比之记忆之中的模样,穆连慧似乎又清瘦了些,腰肢纤细,颇有些前世闺中模样。
杜云萝猛得就想起了上回穆连慧问她的问题。
穆连慧问,从前的她和现在的她,哪个好看。
杜云萝当时给穆连慧的答案,与前世时是一样的,从前如白莲一般的穆连慧最好看。
当时,穆连慧笑了,她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思及此处,再看穆连慧如今模样,杜云萝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穆连慧想要回到从前的模样,从衣着装扮,一点点去回忆过往。
可是,过去的就是过去的,何况还是隔了一世?
能追求的也只是形似,内里早就不一样了,起码,穆连慧的心qíng与当年闺中的她是完全不同了的。
这样的道理,杜云萝想得明白,穆连慧一定也懂得。
明明什么都懂,却还是固执如此。
杜云萝打量着穆连慧,穆连慧察觉到了视线,不疾不徐转过身来。
四目相对,穆连慧弯了弯唇角:“你也来了?”
杜云萝缓步上前,不远不近站在穆连慧身旁,沉声道:“你想要怎么跟皇太后解释?”
第638章 恩qíng
穆连慧清亮的眸子转了转,笑出声来:“怎么?不是说娘家不管我的事儿吗?”
“你原本也就不想我们管,”杜云萝笑容不减,语气冰冷,“你的确是有办法来化解清明时的局面,你算计了姚八,若你把自个儿摘gān净了,我今儿个就不用进宫里来回话了。
你想要的,祖母也好,我也好,不会出手对你使绊子,但同样的,祖母和我看重的东西,你也别砸到地上去。”
穆连慧深深看了杜云萝一眼,扑哧道:“砸了对我有什么好处?”
她现在能在平阳侯府里闭门生活,能让平阳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对她无可奈何,依靠着就是定远侯府和嘉柔乡君的身份,若是这一些都毁了,穆连慧清楚,她想要追求的生活只会离开越来越远。
“云萝,聪明人说话通透,”穆连慧若有似无地瞥了正殿方向一眼,“没凭没据的事qíng,我做什么在皇太后跟前认下?”
杜云萝目光沉沉。
当年望梅园里算计李栾和霍子明的事儿,穆连慧都没有在慈宁宫里认下,如今这“空xué来风”一样的指责,她更加不会认了。
世家荣耀,除了功勋和鲜血,还有一个个谎言,皆是如此。
谎言不局限于后宅女子,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,彼此倾轧,又能有几句真话?
“你不如告诉我,你做了些什么?”杜云萝附耳问穆连慧。
穆连慧嗤嗤一笑:“我不如告诉你,我没有做什么。”
正殿的帘子被挑起,茗姑姑往两人跟前走来。
穆连慧见此,便长话短说,道:“人是我安排的,我不知道她有相好,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出事,晋环要把罪过推到我头上。”
杜云萝颔首,表示自己知道了。
两人一前一后跟着茗姑姑到了皇太后和皇太妃跟前。
罗汉chuáng上摆着棋盘,对弈过半,一眼看去,伯仲之间,但隐隐是皇太后占了上风。
皇太妃对穆连慧虽有怨言,但到底是陪伴过她三年的姑娘,见她守寡后如此清瘦,到底心下不忍。
放下手中棋子,皇太妃示意穆连慧上前,握着她的手,叹道:“都说人生如下棋,你这孩子,对纵横jiāo错的棋局颇有心得,怎么过起日子来,却稀里糊涂了呢。”
穆连慧笑了笑。
她心底是记着皇太妃的恩qíng的。
不管皇太妃是因为何种理由带她去的普陀山,在前世她最绝望的时候,也只有皇太妃没有拒绝她的求助。
彼时的皇太妃是尽力了的,穆连慧留在宫中的儿子,也蒙皇太妃照顾一二。
“娘娘,这局棋还没有到中盘认负的时候。”穆连慧取过棋子,不急不躁落子。
皇太妃一眼看去,恍然大悟。
皇太后意味深长看了穆连慧一眼,道:“这一步走得不错。”
穆连慧笑而不语。
皇太后让两人坐下,端起茶来抿了一口,复又道:“今儿个也没外人,嘉柔你也是伺候过皇太妃的,哀家不与你绕圈子,只简单问题,兴安伯府的小八的事儿,你怎么看?”
穆连慧坐得端正,答道:“姚八的事qíng,我几乎都是道听途说的。
中元那日,晋环突然归家来,冲进我的院子里,一句话不说就先打伤了我的仆妇,闹了一场之后,我才晓得是姚八养外室被她知道了,她气愤之余,来说我的不是。
当时祖母、婆母都在,我与晋环讲不来道理,也不想理会她,她闹到兴安伯府的人来报信,这才鸣金收兵。
我大嫂送她回去的,到了夜里,我听闻伯府里送来了讣告,才知道姚八死了。
听下人们说了些姚八死时的事qíng,只觉得震惊愕然。
娘娘不绕圈子,我也不说虚话,我晓得有人在太后娘娘跟前说,姚八的死是我害的。
我思前想后,我能跟此事牵扯上一些关系,也就是晋尚死的时候,我在灵堂里与晋环说过,让姚八也去养个外室,娘家一定不多言。”
皇太后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,道:“祸从口出,说话须要谨慎,你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呢?”
穆连慧垂眸,道:“是我修行不足,不能心平气和以对。”
皇太后闻言,反而轻轻笑了笑。
晋尚灵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qíng,皇太后一清二楚,那个状况下,别说是出言相讥了,便是扬手打回去,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。
穆连慧没有替自己辩驳,而是直言修行不足,这让皇太后觉得有趣。
“你说中元那日,晋环又去闹你了?”皇太后问道。
穆连慧苦笑:“我那仆妇,叫她扇了一巴掌,又踹了一脚,现在身上还带着伤,直不起腰来。”
“不像话!”皇太后哼道,“姑嫂相处,学问不好,哀家觉得你和阿潇媳妇处得不差,怎么对上晋环,就……”
穆连慧转眸看了杜云萝一眼。
杜云萝柔声道:“皇太后,您今日让我来,那就由我来说一说旁人是非。
相处之道,原本就是你敬我一尺,我敬你一丈,晋环做人太过锋芒,不说和娘家嫂嫂,她在婆家与妯娌相处,一样是问题颇多。
不是我小心之心,姚八出事,兴安伯府怕是无心追究那外室来历,更别说是怀疑乡君了,会如此想的,只有晋环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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