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元谋见她如此,放软了声音,宽慰道:“夫人养伤要紧,别想那些有的没的。”
练氏的眼眶霎时间红了起来,胸口起伏,喘着气,道:“养伤要紧?能养好吗?再养半年,说不定又要摔到地上去。
老爷,你真的不觉得,事qíng有些不对劲吗?
单妈妈做什么推我?那老太君又为何一定要让我走一走试试?
我是断了腿,但决不至于要躺上半年还好不了。
还有老爷的身子,不过就是风寒,怎么吃了这么久的川贝梨子,咳嗽就不见好呢?
老爷,莫非是老太君……”
穆元谋的眸色一沉,漆黑一片,练氏无法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端倪来,她吞了口唾沫,还想说什么,就被穆元谋打断了。
“夫人想太多了,你的腿伤,前后也换了几个大夫了,若有问题,早就看出来的,至于我,咳嗽几声而已,又不是什么大病。”穆元谋的声音冷得如同冰窖。
练氏缩了缩脖子。
大夫没看出问题来,不代表没有问题。
周氏当初中了毒,又有谁看出来了?
只是这些话,在穆元谋冰冷的视线里,练氏一个字也说不出去。
“夫人莫要胡思乱想了,时候不早了,夫人早些休息吧。”穆元谋紧绷着唇角说完,就再也不肯听练氏说话,起身往外头去了。
练氏难以置信地看着穆元谋的背影,她不解,穆元谋为何断言是她想多了?
这些年事事不顺,也许,柏节堂里已经抓到了些蛛丝马迹,以至于吴老太君对他们两夫妻防备上了。
一定是这样的!
练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,可她却不能让穆元谋相信她。
抓过手边的引枕,练氏狠狠把她砸在了地上。
朱嬷嬷从外头进来,小心翼翼捡起了引枕。
“老朱,他为什么不信我?”练氏咬牙道,“他能对自己的父亲兄弟下手,难道还不能相信,他的母亲也会大义灭亲?”
朱嬷嬷打了个寒颤,正犹豫着要如何开解练氏,就见练氏颓然闭着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“这么多年夫妻,他并不信我……”练氏的眼角通红通红。
有那么一瞬,朱嬷嬷想,练氏的心,怕是比她的腿还要痛。
透过窗子,朱嬷嬷看见了书房里的光亮。
穆元谋站在昏huáng的油灯光亮之中,面色凝重。
青松提着食盒进来,一打开,屋里便是淡淡的药香。
川贝的味道,穆元谋闻了半年多了,很是清楚。
“老爷,趁热用了吧,天气凉了,夜里凉得也快。”青松垂手,恭谨道。
穆元谋走到桌边坐下,慢条斯理用完,看着青松收拾了东西出去,他揉了揉并不舒服的喉咙,重重咳了两声。
这半年多,咳嗽不见好,时至今日,穆元谋甚至能听见咳嗽时胸腔里发出的声音,嘶哑的声音。
夜已经深了,穆元谋却没有丝毫睡意,他坐在大案后头,研墨写字。
提笔之时,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,便从架子上抽出了一本《孙子兵法》,一页一页对着抄写。
明明快五更了,他的意识却格外清醒,直到屋里突然暗了暗,穆元谋才放下了笔,拿着剪子拨弄了灯芯。
刹那间就亮堂了起来。
穆元谋看着跳动的火焰,唇角露出了讥讽一般的笑容。
外头的风突然又猛了起来,即便管着窗户,漏进来的风还是让火焰不住摇晃。
而柏节堂里,单嬷嬷醒了,披着衣衫进了暖阁里,轻手轻脚地想替吴老太君把窗户关严实些。
“阿单,我没睡呢,你把灯点起来,”吴老太君的声音传来,“乌起码黑的,你也一把年纪了,别磕着碰着。”
单嬷嬷低低应了一声,她这个年纪,原本是不守夜的,只是老太君留了她说话,才把秋叶给打发回去了。
没料到,她浅浅睡了会儿,吴老太君却依旧醒着。
单嬷嬷点了灯,关紧了窗户,走到chuáng边,道:“五更天了,您睡一会儿吧。”
“这不是睡着嘛,就是睡不着。”吴老太君的声音喑哑疲惫。
单嬷嬷叹道:“奴婢知道您是心里存着事儿,这才彻夜难眠,只是,身子一定要保重,这府里还少不得您呐。”
“是啊,”吴老太君笑了起来,笑到了最后,沉声道,“还少不得我,阿单,你说,人怎么就会老得这么快呢?怎么就不能再多给我两年?”
单嬷嬷鼻尖发酸,替吴老太君掖了掖被角:“您莫说这样的话,叫太太们听见,会伤心的。”
“算了,不说那些丧气话了。”吴老太君闭着眼睛,道,“五更了?你去睡吧,我躺会儿就好。”
单嬷嬷无奈起身,她便是陪着吴老太君,两个老太婆除了彼此叹息之外,也没有什么用场了,倒不如去睡会儿,打起jīng神来,才能多伺候老太君一段时日。
单嬷嬷chuī了灯,四周又回归了黑暗之中。
吴老太君闭目养神,静静等候天明。
第658章 起风
韶熙园里,杜云萝被外头的风声吵醒了。
今年冷得早,吴老太君那儿吃不消,八月里就摆了炭盆,但对府中其他人来说,远远没有到那一步。
杜云萝没那么怕凉,穆连潇本身就是个大暖炉,她夜里也不用怕冷。
为了通气,窗户便开着一条不大不小的fèng。
却没有想到,这夜风急,一阵chuī动,嘭的一声,chuī合上了。
动静大,杜云萝一个激灵就醒了。
穆连潇也不是个沉睡之人,扣在杜云萝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,声音带着初醒时的一丝喑哑:“没事,起风了。”
杜云萝挪了挪身子,嘟囔着应了一声。
外间守夜的玉竹也醒了,正yù进来关窗,就被穆连潇止住了。
“你睡你的,我来吧。”
主子吩咐了,玉竹也就不敢贸贸然进来。
穆连潇撩开幔帐起身,趿了鞋子,他夜视好,只这么一会儿,就能看清屋里状况了。
况且又是十六夜,风大却没有挡住了月光,皎洁清亮,撒了一地斑驳。
穆连潇仔细把窗户的锁扣cha上,又走到桌边,从桌下取了还温着的热水,倒了一小杯,试了试温度后,又回到chuáng边。
掀开幔帐探身进去,他伸手揉了揉杜云萝的额头,笑着道:“喝一点润润。”
杜云萝一怔,复又莞尔。
她的嗓子的确不舒服,每次饮酒,不管多少,第二天起来总觉得gān巴巴的,连说话都不舒坦。
她夜里席面上吃了酒,这会儿正是难受,连话都懒得说。
穆连潇知道她的小习惯,就如同她知道他的。
杜云萝勾起唇角,半支起身子来,就着穆连潇的手饮完。
穆连潇问她:“还要不要?”
杜云萝忙不迭点头。
三杯热茶下肚,不止是嗓子,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舒坦了。
穆连潇这才钻了进来,把要靠过来的杜云萝轻轻止住了:“待会儿,刚在外头转了一圈,别冻着你。”
杜云萝笑意更深,却不肯听穆连潇的,整个人往他怀里钻:“才不冻呢。”
穆连潇拗不过她,只好笑着随她了。
这么一闹腾,睡意都散了不少。
杜云萝依着穆连潇说话,提起了练氏的伤势。
“未免太……”杜云萝皱着眉头,思索着要用什么词,可想了会儿还没想明白,gān脆也就略过了,“我是说,一躺就是半年,换了几个大夫了,结果今儿个又摔断了。
还有二叔父的咳嗽,厨房里每日都炖川贝梨子,我是知道的,喝了这么久,要我说啊,既然没用,不如不喝了,可二叔父依旧雷打不动地喝,也没另请大夫瞧瞧,甚至祖母那里,也没说让要二叔父再诊断诊断。
毕竟是半年了,二叔父可不是稀里糊涂的人,他不可能没有疑心吧?
还是说,苦ròu计?”
杜云萝说完,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穆连潇握着她的手,指尖来回摩挲,动作随意却也恰意:“二婶娘刚才那一下摔得可不轻,若是苦ròu计,也不是不可能……”
二房做事太过极端,事到如今,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,都不叫穆连潇奇怪。
事qíng分两面。
若不是苦ròu计,今日练氏这一摔,以穆元谋的城府,绝对会起疑心的,一切都是巧合?穆元谋没有那么天真。
可若是苦ròu计,二房如此隐忍,又在图谋些什么?
不……
他眼下应当考量的是,这一切并不是苦ròu计,那么是谁在暗处对二房下手?
让练氏下不了chuáng,让穆元谋的身子欠妥……
能不动声色做到这一切的,只有、只有吴老太君了。
吴老太君调查过垂露的事qíng,但在那之前,在元月之时,她就已经对练氏动手了,是什么事qíng让吴老太君狠下心肠?
穆连潇一时说不上来。
杜云萝就躺在他身边,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,也听到了他不自禁的一声低叹,让她的心也不由一紧。
夫妻同心。
穆连潇在想些什么,杜云萝多少是知道的。
就是因为知道,所以才无从安慰,吴老太君的身体出现了前世没有的偏差,杜云萝怎么能以前世吴老太君还活了四五年来安慰穆连潇?
何况,在他们这些晚辈心中,哪个不盼着吴老太君长命百岁?
四五年?
四五十年都不够!
杜云萝心里也堵得慌,她本能地抬起身子,深深望着穆连潇,以唇抵唇。
清浅的唇角相触,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加剧,以杜云萝没有意料到的速度燎原,等她回过神来时,已经被穆连潇拘在身下了。
杜云萝的唇还有些发麻,却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伸手覆住了凝视着她的灼灼双眸,杜云萝哑声道:“不想那些了,现在不想。”
谁在算计,谁在谋划,都暂且放到脑后,等明日醒来时,再细细琢磨吧。
穆连潇没有说话,他看不见她,只有睫毛扫过她的掌心,感受那只小手带给他的温度。
室外风大,帐内缱绻。
杜云萝再醒来的时候,天色已然大亮。
穆连潇去练功了,里外的丫鬟婆子都轻手轻脚做事,唯有允哥儿年幼,刚刚睡醒就扯着嗓子哭,杜云萝听得清晰,她知道,哥儿是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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