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终_玖拾陆【完结】(449)

阅读记录

  日头下,穆元安练得一身是汗,乐呵呵迎上来,直直往他身上扑。

  还没扑到,就被师父架开了,板着脸说穆元安没规矩,穆元谋喜洁,没得让他沾一衣服的泥。

  穆元安挨训,穆元谋低头看着衣摆上沾上的汗水手印,下意识皱了皱眉头。

  别人都说他喜洁,其实他真的不介意穆元安弄脏他的衣服,前些年也是,他记得有两次他开口说过,却没有人信他。

  他们都说,穆元谋从小就爱gān净,很爱gān净。

  呵

  他小时候到底什么样,他自个儿清楚,还要这些奴才们来提醒?

  他和穆元策、穆元铭的年纪差不多,从小就在一块,兄弟们读书,他也读书,兄弟们习武,他也习武。

  直到有一日,父母突然发现,他的身体练不了功夫。

  穆元策、穆元铭整日里都在校场摸爬滚打,穆元谋只能在母亲跟前念书习字,兄弟们练完了回来,兴冲冲来请安,衣摆上有些脏乱,被母亲赶回去梳洗,只有他一个人,袖口上连墨汁都不会沾到。

  不沾就不沾吧,他就是这么gāngān净净的,和穆元策、穆元铭都不一样。

  他们会的,他不会,他也不需要会,反正,他能做得好的事儿,兄弟们也做不到。

  可他们还是兄弟,都是兄弟。

  穆元安也是,如果是穆元安把他的衣服弄脏了,他肯定不生气的。

  永安九年,穆元安为救老侯爷战死。

  棺椁抵京时,穆元谋站在灵前想了很多,想那个会用力拍他窗户的小童,想那个大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结结巴巴跟兄长们说“我也有媳妇了”的少年。

  他想了很多,想定远侯府没了穆元安之后会怎么样?

  有些东西会变,有些东西并不会变。

  若是老侯爷没了呢?穆元策、穆元铭也没了呢?

  一整夜的沉甸甸的梦,醒过来的时候,穆元谋想明白了,爵位就在那儿,总会有人承爵的。

  谁说他不可以?他不能习武征战,可他也姓穆,他的儿子也姓穆。

  不是没有犹豫过,最初的时候,惊恐多余笃定,但他还是一步步往前走了。

  第733章 沉重

  倾盆大雨下了一夜,深秋季节里,颇有些罕见。

  园子里的秋jú一夜之间凋了大半,只余下孤零零的花枝。

  古福来家的搓着手,张嘴时呵出白气:“原还想着要落雪了,却都是雨水。”

  锦岚缩了缩脖子,道:“看天色,初雪也快了。”

  两人正说着话,外头一个小丫鬟快步跑进来,眼珠子一转,就瞧见了锦岚。

  “姐姐,我是柏节堂里的,秋叶姐姐让我来说一声,老太君身子不舒坦,让侯爷、夫人和哥儿们早上就别过去了。”小丫鬟道。

  锦岚一怔,问了几句,转身便进屋里去了。

  穆连潇和杜云萝带着孩子们正在用早饭。

  锦岚一禀,杜云萝的眉头就皱了皱,眼下旁的都不担心,就怕听见吴老太君说身子不适。

  杜云萝转眸去看穆连潇。

  穆连潇摇了摇头,叹道:“知道了。”

  底下都是聪明人,撤桌的时候,洪金宝家的就打听好了。

  昨儿个半夜里,吴老太君去风毓院看过穆元谋,四更天里才回到柏节堂,至于穆元谋的状况,青松那儿传出来的话,说他很是不好,别说是动弹了,连说话都不行了,大夫的意思,有些像偏枯之症。

  杜云萝见识过甄老太爷当年的病qíng,偏枯,有好起来的,也有一夜之间就没了的,谁都说不准。

  心里多少有些发憷,这个当口,什么事儿都不妥当。

  杜云萝问过穆连潇,蜀地世家的纷争,圣上如今是胜券在握,这两年的打点和谋划总算没有白费,要不然,就算穆连诚重伤,穆连潇也不能返京,西南那儿,苟延残喘,等来年开chūn收拢一番,大抵就能踏实了。

  局势说定却未全定,不说穆元谋,只吴老太君的身子骨,这个年可能也不好过了。

  傍晚时,杜云萝才去了柏节堂。

  单嬷嬷请了她进去,撩开了暖阁前的青竹帘子,压着声儿道:“夫人您就看一眼吧,老太君睡着呢。”

  杜云萝探了探头,只看到罗汉chuáng上起伏的锦被,吴老太君的容颜却是看不清。

  “祖母身子还好吗?昨儿个怎么半夜去了风毓院?”杜云萝退后两步,轻声问单嬷嬷。

  单嬷嬷放下帘子,长叹道:“劝了别去,一定要去,说是耽搁来耽搁去,不是她起不来身,就是二老爷不醒。”

  杜云萝抿唇。

  单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,沉声道:“夫人,奴婢昨儿个看二老爷那状况,说句不敬的话,估摸着就这两日,奴婢怕老太君吃不消……”

  杜云萝愣愣看着单嬷嬷,见她目光沉沉,不由叹息:“知道了。”

  出了柏节堂,杜云萝往风毓院方向看了一眼,手指拽紧了斗篷领口,有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,并不清晰。

  天黑时,初雪飘然而至。

  屋里烧着地火龙,杜云萝还是有些冷,紧紧偎在穆连潇怀里取暖。

  穆连潇担心她的肚子,没让她蜷成一圈,双腿夹着她凉凉的脚丫子,给她烘着。

  四更天时,韶熙园的门板被捶得噼里啪啦响,沈婆子开了门,声音直打颤:“做什么?”

  来人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,道:“二老爷没了!”

  沈婆子一个激灵,踉踉跄跄就往正房跑。

  杜云萝睡得沉,没听见外头动静,穆连潇警醒,听到房门开合之声,便披了衣服起来。

  锦蕊进来禀了,穆连潇示意她把油灯点上,俯身轻轻推了推杜云萝。

  杜云萝睡得迷迷糊糊的,对上穆连潇凝重的神色,突然就清醒了。

  “二叔父过了。”穆连潇哑声道。

 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,醒来的时候她想过几种可能,最怕的是听见老太君的讯息,现在听闻是穆元谋过了,她的心猛得一跳,却也没有多畅快。

  各房各院都亮了起来,年幼如延哥儿、允哥儿,都从被窝里被奶娘抱出来更衣。

  一溜儿的素服。

  穆连潇和杜云萝先往风毓院去了,才刚迈进去,就听见练氏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
  比夹着雪的风更渗人。

  柏节堂里亦是灯火通明。

  吴老太君睁着眼躺在罗汉chuáng上,单嬷嬷垂手站在一旁。

  “妥当了?”老太君的声音哑着,每个字都说得艰难。

  单嬷嬷的眼睛通红一片,颔首道:“已经送二老爷走了。”

  吴老太君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什么声音,只几滴泪水,混了视线,她艰难抬手,抹了一把脸。

  难啊!

  这样的难事,也总要有人来做的。

  对至亲下手,绝不是轻飘飘的,它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
  况且,吴老太君也不知道怎么开口,怎么跟长房、三房jiāo代老侯爷、穆元策和穆元铭的死,不管他们已经知道了多少,亲口去说,老太君说不出口了。

  那就做吧。

  他们不是没背过人命,战场杀敌、手中染血,这并不难,穆家男儿搏命沙场,他们经历太多。

  可下手害自己的亲人,这是不同的,是会压在心上一辈子的。

  穆连潇是男儿,虽坚毅,却心正,心正之人,会备受其苦。

  良心二字,对有良心的人,才是最沉重的。

  而女人,本不如男儿能直面染血的刀子。

  吴老太君其实知道杜云萝在岭东府衙后院面临过什么,知道这也是一抹不能深挖的伤口。

  老太君杀过敌人,她不提往事,并非是不张扬那些京中闺阁女子眼中的丰功伟绩、巾帼不让须眉,而是她也不愿意去回忆一刀子就夺人xing命的味道。

  她明白这种感觉,她也曾想亲手送走穆元婧,亦明白大义灭亲是什么滋味。

  这种yīn暗事qíng,不该赃了穆连潇和杜云萝的手,她老婆子生下来没有教好的子女,她亲自带走,反正她老了,良心的折磨,生命的沉重,躺在棺材板里去地底下慢慢想吧……

  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,慢慢去想……

  唯一的遗憾是,见不到嫡长房有个乖巧可人的姐儿。

  她要像周氏一样,像杜云萝一样,捧在手心里。

  却要小心,不能捧坏了。

  “阿单,”吴老太君的声音很轻很轻,“姐儿的名字,你记下了吧?给姐儿的东西,你也收好,抓周时要用的首饰、胭脂,我都备了,等姐儿周岁的时候,就jiāo给连潇媳妇……”

  老太君的声音几不可闻,单嬷嬷缓缓在罗汉chuáng前跪下,掩着嘴连连应声。

  第734章 故去

  天色大亮之时,吴老太君过了。

  单嬷嬷从暖阁里退出来,静静看着秋叶。

  秋叶似有所悟,眼泪涌出,没有问也没有说,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,顶了一把油伞,匆匆去了风毓院。

  风毓院里头,静悄悄的。

  练氏已经不哭了,朱嬷嬷守着她。

  穆连诚坐在轮椅上,整个人疲惫不堪,蒋玉暖没出小月子,还是咬着牙下了chuáng,里里外外裹得厚重,帮着穆连慧递东西。

  穆连慧在替穆元谋收拾。

  原本该是儿子来做的,现在指望不得,由穆连康和穆连潇两个做侄儿的收缀了,余下的事qíng由穆连慧cao持。

  杜云萝没在书房里,站在庑廊下,吩咐底下人做事,往各处发讣告,搭建灵堂,准备做白事。

  正忙着,秋叶过来,抬头看向杜云萝,福了福身,道:“夫人,老太君过了。”

  哐当一声,杜云萝手里的手炉砸在地上,险些砸了脚。

  锦蕊蹲下身子捡起手炉,默默jiāo还给杜云萝。

  杜云萝接过来,咬了咬牙,站在窗户边,对着里头的人抬声道:“秋叶来了,祖母过了。”

  本就悄无声息的书房里越发静了,落针可闻。

  直到青松耐不住,咽呜哭出了声,众人才回过神来。

  穆连潇走出来,握住了杜云萝的手,指尖微微用力,稳着气息,道:“过去柏节堂吧。”

  风毓院里,jiāo给二房众人自己cao持,余下的都往吴老太君那儿去。

  穆连潇一路沉默,杜云萝抬眸看他,他的眼角通红通红的,杜云萝收紧了手指,十指相扣。

  柏节堂里哭声一片。

  饶是杜云萝忍着,也禁不住这连片的哭声,眼泪簌簌往下落。

  暖阁里,周氏、徐氏和陆氏替吴老太君收拾,擦身、梳头、更衣。

52书库推荐浏览: 玖拾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