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迷迷糊糊朝我这走了一步,我回头看了袁牧之一眼,袁牧之冲我点点头,同时,他对身边的下属做了一个包抄的手势。
但董苏突然停下脚步,他把脚缩了回去,看着我,他的眼神突然清醒了,他不无遗憾地说:“你不该提到我的父亲。”
我心里一急,又迈进两步,低喝道:“董苏,你立即给我过来!”
“原冰,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叫原冰吗?”他一边退后,一边问我。
“你过来,慢慢告诉我。”
“我的母亲姓原,”他冲我慢慢微笑开了,说,“如果可能,我也宁愿自己姓原。”
“你不用现在告诉我这个……”
他对我摇摇头,哂笑说:“我早说了,你心底不够狠。你是个失败的试验品。”
他张开双臂,对我缓缓地说:“但奇怪的是,我不后悔把你造出来。”
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我想很久以后,不,是不管过多久,我都会记得他说的这句话,以及他说完这句话后,整个人向后仰,就如展翅的大鹏一样,自由自在地从几十层高塔上飘然跌落。
我大喊一声朝他扑过去,我本能地,想抓住他。
但袁牧之在我身后紧紧勒住我的腰,他着急地说:“你抓不住的,宝宝,危险,别过去!”
我当然知道危险,可是,我就这么看着他掉下去,我却没抓住他,一种由遗憾产生的锐痛突如其来狠狠扎在我的心脏上。
我想说是的,我知道我扑过去无济于事,我知道凭我现在的力量没准会被他下坠的惯性反带下去,这些我都知道,但我为什么觉得心里像被人拿刀狠狠剜去一大块,有空茫的疼痛和不知所措。
我眼前一黑,整个人朝前栽倒,久已未侵袭我的病症又一次降临。
迷迷糊糊间,我看见我的母亲穿着亮紫色的衣裳定定地望着我,她眼神中没有谴责,却有浓重的悲悯和哀伤。
我明白了我的遗憾由何而来,因为我清楚,如果我的母亲在,如果她还活着,她是不会看着这个男人死而无动于衷的。
就像很久很久以前,她会不顾怀孕的身体奔跑到船坞那,阻止袁牧之对董苏下手。
到底什么是人类的爱情?那种愚昧的感情为什么能够不辨对错,混淆判断力,不计得失,不管是非恩怨?
甚至,不怕为此赔上性命?
恍惚间,我又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船舱,我见到二十年前的洪馨阳。
“我知道他不爱我,没关系,”那个明媚的少女带着笑抚摸自己的腹部,“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。”
那重要的是什么?
我急迫地追问她,我的妈妈,重要的是什么?
她笑而不答。
突然之间,我又置身阴暗的地窖,她匆匆忙忙把我塞进去,在临扣上板门的那一刻,颤抖着吻上我的额头。
不要忘记妈妈,宝贝,答应我,哪怕你忘记了一小会,也要快快把我想起来,不要忘记妈妈,不要忘记我爱你。
下一刻,董苏站在高处,风灌满他的衣服,他双臂微张,微笑着说,我不后悔杀了你的母亲,我也不后悔制造了你。
我泪流满面。
他们都离我而去,虽然,他们从未真正进入我的生活,但这一次我才切切实实地感觉,他们都离我而去了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艰难地睁开眼,稍微一动,我发现四肢仿佛生锈老化的机械,动一动,就会嘎吱作响。
“宝宝,你醒了?”袁牧之低下头,欣喜地盯着我的眼睛,伸出手,温柔地触摸我的脸颊。
“袁牧之,”我沙哑地呼喊他的名字。
“我在,宝宝,我一直在这。”他把手贴在我的脸颊处,他知道我喜欢这样。
我伸出手臂,他将我抱了起来,把身上盖的鸭绒被拉上。
“我睡了多久?”我靠在他怀里问。
“三天。”他低头吻我,将一旁的水杯递到我唇边,“三天两夜,七十二个小时。”
“我发病了?”
“嗯,詹姆斯医生说,你这是心理性疾病,大概你从小就给自己做了催眠,告诫自己在承受不了一些事情的时候就选择昏厥来逃避。”
“是这样吗?”我疑惑地问,稍微一思考,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空荡荡,好像被洗劫了一般。
“我也不知道,他向我解释了很多,我没听明白,也许等你精神好了自己去跟他沟通?”
“好。”我微微闭上眼,又睁开。
“你睡得太久了,要去晒太阳吗?窗外阳光很好。”袁牧之柔声说,“这两天,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抱你去晒会太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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