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着,推开窗户。
映入眼帘的,不是想象中那一树开的正盛的腊梅,而是大火后的断壁残垣。那抹刺眼的黑,在冰天雪地中远远看去,就像一道丑陋的伤痕,又像是顽童在雪白的纸上,用浓墨划下重重的一笔。
刘钦伸手一指,道:“昨夜,我便在此投宿,同行十七人,我,十六个近身侍卫,还有四名人犯。如我们这些人,夜里向来警醒,且安排有人值守,可是火起之时,每个人陷入沉睡,最后还是一个人犯惊醒,拼力将盆中的冷水踢到看守他的侍卫身上,那侍卫又泼醒其他人……只是有几个房间火势太大,完全无法靠近……”
“昨天夜里,我带的十六个侍卫,重伤两人,死六人。”
他仰头看向天空,深呼了一口气,才低声道:“我的那些近身侍卫,都是我十四岁的时候,父皇让我亲自挑选的,陪在我身边足足十年……我不敢说待他们如手足兄弟,毕竟兄弟二字,在皇家来说,根本就是个笑话,可我却将他们当做了我身边最可亲可信之人。
“可这些人,苦度寺一役,死了十二个,今天又有六人惨死……半个月内,去了足足一半。”
这个在人前从未放下过微笑的皇子,此刻的声音沙哑而疲惫,带着几分刺痛。他屡屡受挫,险象环生,身边的人伤亡殆尽,是他刘钦无能没错,可更因为,他从未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过这些人。
且不说十年情义,他自认对他们并无亏欠之处,便是只看利益,自从他们当着皇帝的面,对他宣誓效忠的那天开始,他们便和他休戚以共,连家小都纳入他的掌控,若他因为外力身亡,这些侍卫不管有没有干系,都会为他陪葬——他们有什么理由背叛他?
可事实,就在眼前,由不得他不信。
苦度寺山路上一战,他们的行程队伍里的一百多人都清楚,除了死在山上的那些人,谁都可能是奸细。而后大队人马返京时,有人犯忽然中毒,更证明了这一点,所以他才带着最亲信的十二名侍卫,押着比谁都惜命和配合的四名人犯,换了便衣,轻车简从,秘密返京……可谁能想到,那奸细竟也被他带在了身边。
刘钦闭了闭眼,手负在身后,语气恢复平静:“云公子,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纷争,在你眼里是何等的肮脏,正如你所言,我们不是失去了平静生活的权利,我们只是想要更多……可是我们生下来就在云端啊云起,我们没有自己跳入淤泥任人践踏的勇气……对我而言,这样的选择,比奋力一搏还要艰难。”
云起依旧没有说话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,不是对错两个字就可以粗鲁评判的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
“云公子,”刘钦沉声道:“我知道你不想卷入此事,可是自从我们在东山受袭开始,苦度寺就已经卷进来了……你以为我刘钦死在回京的路上,你们苦度寺的人,会因为和我分道而行就可以置身事外?
“好,退一步说,就算你不在乎父皇的怒火,不在乎自己在京城会不会过得举步维艰……那昨天晚上死去的二十四个无辜百姓,你是不是也不在乎?
“我知道昨夜大火因我而已,这些人是受我连累,我也没想过要将自己完全撇清。可是云起,你想过没有,若火势从一家而起,便是蔓延的再快,最多烧掉两家,其他人就算救不了火,逃生是有时间的吧?可为什么会足足烧死二十四个人?
“因为那些人,从头到尾想烧死的,就不止我们几个,他想用一场大火,来掩饰我的死因,毁灭证据。
“你可知道,昨晚同时起火的,足足有六处,而中了迷药的,也不只有我们一行人,你可知道,若不是我们率先冲进火场救人,将人泼醒,昨天晚上会死多少人?火势会蔓延到什么程度?
“云公子,便是佛门中,也有降妖伏魔的怒目金刚。难道这些畜生,不该受到惩罚吗?
“我知道,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,可与那些人相比,我刘钦,最起码还算是个人!”
“云起……”刘钦的声音中前所未有的带了几分软弱:“帮帮我。”
看着窗外素白世界中那一笔刺眼的黑,刘钦觉得自己将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,身后却从头到尾没有传来过任何回应,他自嘲一笑,准备挥手让身后的少年离去,以保有自己少许尊严时,却听到熟悉的、清澈的声音传来:“所以那些人会被安排到驿站,是你的意思?”
刘钦苦笑一声,道:“是。”
云起“哦”了一声,又道:“你想让我怎么帮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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