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卫国抬起朦胧的醉眼，男人略带忧愁的神情映入眼帘。
多稀罕啊。
这种犹豫不决的表情会出现在这个从来直来直往的男人脸上。
赵力抬头望着他，目光交汇时又猛地低下头，“我不想你去相亲。但我也不想你难过。”
他们都是年过而立的中年男人了，同龄人的孩子都能打酱油，他们还在单身，家里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。
他自己混惯了，顶着骂不娶老婆也不当回事，可童卫国一向孝顺，每次从老家回来，必然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。
赵力看在心里，暗暗替他难受，却也不知该怎么办。
紧握成拳的手被握住，童卫国将手搭在他的手上，身上虽然满是酒气，眼神却很清明。
“那你告诉我，你后悔了吗？”
赵力果断摇头。顿了顿，他再次强调，“我从来没有后悔过！”
被他纯真执拗的目光盯着，童卫国心下一颤。
他们俩一起长大，一起参军，一起工作。
在过往的几十年人生中，彼此陪伴的时间超过其他任何一个人。
他为了赵力，辞去人人羡慕的好工作，赵力为了他，更是义无反顾。
世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，值得他为他付出一切。
几十年啊。
不是一天两天，不是一年两年，而是他迄今为止全部的人生。
两个人早已如同共生的枝蔓，彼此缠绕，一旦试图分开，必然伤筋动骨，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。
自家那个狡猾的小侄子的话，犹在耳旁回响。
“小叔叔，人这一生才能活多少年？要我说，做人呢，最要紧的就是开心，只要不妨害别人，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，不用太顾及世俗的眼光。你已经浪费了半辈子了，难道还想拖着赵力叔叔和你一起，把剩下的半辈子也浪费掉吗？”
正在赵力忐忑不安的时候，对面的人忽然握紧他的手，“有一个问题，你要老实回答我。”
赵力懵懂着点头。
“你爱我，”望着赵力瞬间瞪大的眼睛，童卫国缓缓道，“就像我爱你一样吗？”
赵力似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。
也许是等这句话等了太久，在他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，希望却不期而至。
童卫国没有催促。
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彼此纠缠，如此的熟悉。
赵力咽了口唾沫，他的声音微微发抖，想说的话有许多，脱口而出的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。
“嗯。”
轻如蚊呐，落在童卫国耳中，却响如惊雷。
“你……”童卫国仓猝地低下头，停顿了许久才说，“你还记得吗？当初我爸给我找了关系，让我进部队去当兵，你知道了，非要跟着我一起去，你爸当时不同意，说你不是个当兵的料。”
不满二十岁的青年满脸倔强，“我要去。”
他爸不屑地说，“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你不就是想和人童卫国呆在一块吗？关系再好也没有天天粘在一起的道理，难道你们还能在一起一辈子啊。”
“嗯。”
他爸生气，“你嗯什么？”
赵力盯着站在一旁的童卫国，很认真很认真地说。
——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。
当时，谁也没把这句近似于小孩赌气的话当真。
包括童卫国。
他当时还笑着回了一句，“呸！谁要和你一辈子在一块啊！”
可赵力当了真。
在他此后的十几年光阴中，他一直在用行动，实践曾经的诺言。
以至于十几年之后，童卫国才能拉着他的手，声音颤抖。
“喂，我后悔了。你再重新问我一遍好不好？”
赵力静静地凝望着他，凝望着他眼中闪烁的泪光，半晌，才轻声地重复，“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。”
少年时的声音和如今的声音，慢慢重叠在了一起。
两个人从小到大相处时的场景，也走马灯似的从童卫国脑海中旋转而过。
大牙村、部队、静海市……
无论岁月如何变迁，无论事物如何变换，只有这个男人，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，不离不弃。
童卫国几乎压抑不住喉头的哽咽。他很轻很轻地回了一句。
“嗯。”
也不知是谁先移开目光，不知是谁先吻上对方。
总之，一直渴望亲近而不可得的四片莹润的唇瓣，两具火热的躯体，终于在这个阖家欢聚的日子里，跨越无数光阴，团圆了。
——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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