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玄微和了圆大师跪坐在一个蒲团上,北方来的使团和冉将军请来的幕僚分坐在两人身后。
大堂里放着一大座冰山,许多美貌侍女在冰山后面摇动着蒲扇,人一走进去,就感到有悠悠凉风扑面而来。
四郎进去的时候,玄微公子和了圆大师的论战正酣,似乎谁也说不了谁,大堂内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。管事的不敢打扰贵人们的谈性,拉着四郎站在一旁等候。四郎似懂非懂的在一旁听了半天,才明白众人似乎是在讨论圣人有情还是无情的问题。
玄微公子一方认为圣人无情,凡人有情则有悲,有悲则有累,所以人生在世,要道法自然,纵情任性。
了圆大师虽然没有头发,但和四郎想象中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形象并不一样。坐在崔公子对面的,也是一个丰神俊朗,英伟不凡的美男子。他
据说这位了圆大师的出身颇为传奇。其父是当世大儒,先太子的老师。当年老皇帝戎马一生建立了本朝,结果因为推行科举制,打击门阀和释道两方势力太过,一个马失前蹄,被二儿子和世家门阀合起来卖掉了。平熙年九月,老皇帝和太子北上围猎,被北方犬戎人围攻,朝中救援不及,从此便下落不明。
当年太傅大人跪在玄武殿外,请求现在的皇帝,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出兵解围。没有得到允许,重视正统的太傅大人当场呕血三升。后来太傅又替作乱的沈氏求情,痛斥朱家卖主求荣,历数已经登基的二皇子十大罪状,最后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全家都作死了。
于是一代大儒的儿子就偷偷跑去北方的临济宗里,为求得庇护,出家做了和尚。因为颇有悟性和慧根,被庆友尊者看中,收为大弟子。
因此,了圆大师虽然是个出家人,却在辩论中持圣人有情的观点。认为孔子提倡“爱人”,而“爱人”之义当然是基于情的。纵然佛家讲究四大皆空,可是更讲究悲天悯人,博爱众生,甚至连那蝼蚁和小草,也要一视同仁的去爱。圣人看似无情,其实这种无情却是最大的有情。
当然,两边辩论的时候,使用的自然是文言文,说得又都是似是而非,形而上的东西。于是四郎就有一种重新听教授讲中国古代哲学史的感觉——困。
虽然四郎来到古代有一段时间了,与古人日常交流都没有问题,可是现在听这些大人们谈论玄学,还是有一种,难道他们说得不是人话的感觉?
就在四郎端盘子的手都酸了,正打算偷偷溜走的时候,双方的辩论终于告一段落。
管事这才示意四郎把面人放下,躬身说:“将军,如今进了七月,江城旧俗是要吃面羊辟邪的。”
冉将军哈哈一笑:“玄微公子辩才无碍,了圆大师佛法精深,都是一时俊杰。不如先吃些点心再继续吧。”
大堂里的人都躺靠在美婢们怀里磕五石散,崔玄微面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。他袍袖微微拂动,拿起一个面人在手里看了看,便有些索然无味的扔了回去,然后喟然长叹道:
“天地是洪炉,造化就是炉匠,阴阳二气生起炭火,万物都在其中被煎熬,就像是翻腾的铜水一样身不由已,或聚首、或离散、或永远消亡、或暂时休息,哪里有一定的规则呢?就算是最后打造成功,出炉来也不过是泥塑粉堆,为人分食的面人而已。
若是如此,六道轮回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?人生而为人,或者变成其它的东西,又有什么好哀叹的?不过都是天地间的匆匆过客而已啊。”
了圆大师双手数着一串佛珠,在袅袅的梵香中闭目不言,俊美的容颜中有种奇特的悲悯。
四郎趁着众人没注意到他,默默跑回了后院。
后院厨房里,铁炉中的火苗正旺,刘小哥在一旁帮忙添加炭火,陶二赤裸着肌肉结实的臂膀,从炉子中取出一屉面人头。
一屉一屉的面人头,大约有成人拳头大小,白糖与熟面粉拌匀,加上桃仁,青红丝,糖瓜条做的甜馅,包在女童面人里,油、盐、小米和芝麻和出来的咸素馅,包在男童面人里。蒸好的面人头白白胖胖,已经丝毫闻不到泥土和血液的腥气,反而有种勾人食欲的奇特香气。
山猪精在一旁,等出炉的面人晾凉后,就装进一个个麻布袋子里。
胡恪在门外装了会儿深沉,站累后就自己灰溜溜跑进厨房,笨手笨脚的要帮四郎揉面。表哥虽然经历坎坷,但是内里永远都是那个住在楚国深宫里,心肠柔软饱读诗书的公子恪。所以他虽然医术精妙,对厨艺却没有丝毫的天分,简直堪称厨房大杀器,偏偏他最近还总是很热情的想要来给四郎帮倒忙。
此时狐狸表哥紧皱眉头,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面粉出来,途中还差点没撒了半勺。四郎一见,赶忙跑过去,说道:“表哥你今天辛苦了,厨房里的事放着我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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