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向他回了一礼,转向拉起的红色绸缎帷幕。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,时紧时疏,多变而清冷的音色,似乎在娓娓诉说琴者的无限哀思。
事到临头,我却产生了一丝怯意。
深吸气,我掀开帘幕走进去。氤氲蒸腾的浅红色光线中,他穿着水红色的单袍,长摆迤逦,及腰长发如流水般散落身后,雪白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,那原本带着稚气的眉眼却似乎成熟起来,眼角绵延的魅色却愈发浓艳。只是此刻那低垂的睫毛上却似乎承载着一些阴郁的东西,他微垂着眼帘,似乎没有听到我进来。
我默默站在那里看着他。只有一个月而已,他却似乎长大了不少,虽然只是坐在那里,骨骼的轮廓却愈发硬朗挺拔,身形似乎也拔高了,那份美艳却愈发成熟,宛如初绽的罂粟一般,是致命的毒药。
他那双适合弹钢琴的漂亮手指拂过锦瑟银丝泠泠的琴面,复杂地勾动按揉,红袖随着他的动作起落着,散作漫天烟霞。我不忍出声,有些贪婪地看着他。这一眼看得实在太艰难太沉重,一条无辜的性命压在这一眼上,虽然骨头似乎都要断裂了,我却还是贪婪地看着。
他倏然住了手,那迷人而危险的琴音随之戛然而止。他抬起黑夜般的眼眸,看到我的时候仿佛一潭死水,却在看到我的白衣时悄悄融化了什么。
我下跪行礼,“臣下见过陛下。”
“怎么也不说话?来了多久了?”他的声音也如他的琴音一样,有些飘忽不定。
“臣下刚刚进来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有些疲惫的语气,好像已经不堪重负了似的。我看到他轻轻揉了揉眉心,却并未看到太多哀伤之色。
我缓步走到他身边,跪坐在他的矮榻旁边,轻轻握住他的手。他睁开眼睛,半垂下头望着我。那一瞬我看到他神色中深深的无奈,却仍然没有悲伤。
无奈什么呢?是在无奈即使是自己重视的人也救不了么?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?很无力?很绝望?
这就是你曾经带给我的感觉啊,感受到了么?
我心中升起一种混杂着怜悯、快意、自责的复杂情感,这情感突如其来,十分浓烈,以至于我感觉自己在说话时,嘴唇有些颤抖,“陛下,那不是你的错。”
他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,我手掌下微微有些冰凉的手也瑟缩了一下。
“我昨天去看过他了。他说他爱你,他也不后悔进宫来。”我把头靠在他身上,用低低的声音说,“他没有怪你。这都是没办法的事。”
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体内蠢蠢欲动的情绪。
“总有一天,你会夺回属于你的东西的。到时候就不用再害怕了。”我继续说道。
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,力道很大,微微有点儿疼了。但是我没有动,任凭他紧紧搂着我,令我紧紧靠在他身上。那淡淡的药香味如此熟悉,叫人几乎迷醉了。
“我绝不会让你也离开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暗哑,这句话听起来分外沉重,好像一句誓言一样。
永远不离开么?这样沉重的一条枷锁,我怎么却有着淡淡的快乐?
下颚被轻柔抬起。我仰面望着他,他垂眸看着我。一霎那四目相接,我深深陷进那黑色的陷阱里。他俯下身,轻轻吻住我的嘴唇。那是十分浅显却缠绵的吻,那是自从进宫后,他给我的最动人的一个吻。宛如琉璃般易碎,饱含浓重的悲伤,几乎要令人落泪了。
在他轻轻离开我的唇时,我低声说,“我不会离开你。”
他微微弯着腰,拥着我,在我耳畔低语着,“对不起钧天…对不起…”
我知道这句对不起并不是对我说得,而是对向离,但是这清楚明白的愈发让我心中钝疼。他还能再看见我么?他还能再认清我不是向离,我和向离截然不同么?
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做|爱,他只是搂着我,紧紧地搂着我。我背对着他,也不知道他可曾入睡过,我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,那心脏炙热的温度似乎也顺着我的血脉透入我的心里。这份相互舔舐伤口般的亲昵却仍然令我心醉,甚至于第二天清晨他起身离去的时候,我感到整个人都空荡荡的,再也不完整了。
接下来整件事情的发展,则完全按照我当初的设想。由于那封密函是由连太尉呈给皇亚父,又进一步逼死向离,所以连带着小皇帝对惠公子连陌上的宠爱也完全崩塌瓦解。接下来的一个月中,小皇帝未再踏入蒹葭殿半步,对惠公子不闻不问。惠公子自然着急,想了各种办法,甚至主动去未央宫。这是以往小皇帝给他的特权,只有他可以在未经传召的时候到那座宫殿去。可是这一回他竟然吃了闭门羹,在大门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,最后却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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