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待李建成开口,他已然倾身而上,用力地将人揽在怀中。
这个拥抱干脆利落,未有分毫凝滞,不带点滴缠绵,在旁人眼中或许不过兄弟之间的一种迎接。然而在李世民几乎要将自己揉碎的力道之间,李建成却清楚地听见对方贴在自己耳畔,道:“大哥,你只能是我的。日后,世民绝不容你,再这般离开……”
似剖白,一字一句却说得咬牙切齿;似威胁,耳畔气息流连却又久久不去。
仿若有什么,已然拉开了序幕,如河水东流般,不可追回。
李建成静静地坐在马上,任对方揽着,一动不动。直至李世民松开了怀抱,他才抬起眼同对方对视。片刻之后,却仍是不发一言,只是垂眼笑了笑,轻提马缰,同李世民擦身而过,往城中走去。
“走罢,这便……回长安罢。”
声音轻缓得有如叹息,仿佛下一刻,便要吹散在风里。
第50章
武德四年七月,李氏兄弟二人返回长安。
李渊原本对李世民抗命离去一事颇有微词,然而见他当真带着李建成归返,便也只责备了数语,罚他思过三日。
随后他将李建成单独留下,道:“建成我知你素有主张,亦非是非不分之人。只是离京半载,抗旨不归……此事总该对父皇有个交代罢。”
心知李渊虽已老迈,却绝非糊涂之人,如此发问,怕是心中已然知晓几分。李建成不再隐瞒,一字一句,如实相告。
“儿臣以为,彼时秦王以一敌二,若儿臣北面开战,无论粮草辎重,或是军械人马,均无法保证。若两方俱胜则矣,而倘若一方战败,另一方必有腹背受敌之嫌。如此,却不如留住兵力,以待日后再战。”李建成微微一顿,道,“故儿臣自作主张,用粮草并以身为质为条件,换取半载缓战。”
李渊闻言果然不曾露出讶异之色,默然许久,叹息道:“你此番行事,看似中庸,实则却当真可谓兵行险招啊。想你堂堂大唐太子,若稍有不慎,后果却是不堪设想。”言及此,不觉又是一声叹息。
李建成笑了笑,道:“自知安危难料,是故秘而不宣。”
想来初时作此决定,三分成竹在胸,七分,却是赌。赌自己对咄苾的了解,赌咄苾对自己的感情。
此刻想想,虽有利用之嫌,然而若非这一赌,有些事,或许也不能看得如此清明罢。
如此,也算足够了。
正沉吟之际,又听李渊道:“此事既已过去,他人便无需再知晓,只是日后需记得自己身份,不可再如此冒险。”
“是,”李建成拱手,“儿臣谨记父皇教诲。”
李渊慢慢颔首,略一迟疑,道:“世民此番连破窦建德、王世充大军,攻取洛阳并生擒,实乃大功一件。朕思虑许久,若封赏不力,则难平朝臣之心;若封赏太过,却恐令其骄纵。”微微一顿,道,“此事,不知建成以为如何?”
李建成闻言笑了笑,只是拱手道:“有功则赏,有过必罚本是常理,儿臣但凭父皇决断。”
李渊看了看他,徐徐颔首道:“罢了,那你且退下罢。”
李建成拱手而退,走出殿外,不觉轻笑一声。
他如何不明白,以李渊之性,心中怎会别无决断?今有此问,也不过旁敲侧击地,提前将心中打算告知自己罢了。
实则不需此举,他也早已料知一二。
这一日,他早该做好准备了。
————
数日后,李渊下诏,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,加授司徒,并仍兼尚书令之位。
天策上将乃特为李世民而设,位列百官亲王之首,仅次皇帝太子之下。李渊许他于洛阳自设府邸,名为天策府,且有自置官属的权力。言下之意,便是将洛阳一代的文武大权,尽数交于其手。
由是在李世民平定刘武周,党羽遍植山东之后,关东之地也亦在其执掌中。天策上将,在朝中身份之显贵,权力之翻覆,已然无可比拟。
李世民拱手立在堂下,一字一句听完李渊的旨意,心头一阵澎湃。如江河浪涛在心头拍打激荡,教人甚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
已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立下的这般夙愿,然而直到此时此刻,他却无比清楚地感觉到,这便是自己要的结果。
不再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大哥身后,对他唯命是从,而是最近地立在他的身侧,甚至……同他平起平坐。
——大哥,你要的江山,如今一半俱是被我打下。
——这天下已然烙下了我的名字,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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