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一次,他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。自己亲手酿成的,可能失去李建成的恐惧。
这种恐惧,是他从未经历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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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建成再一次梦见了玄武门,那长安城的北门,高大巍峨,肃穆庄严。
然而,却是一片血红的颜色。血自墙头徐徐淌下,慢慢地染红了整个视线。墙头之下,一人高坐于马上,玄衣玄甲,意气风发。
见了自己,他露出分明的笑容,真挚而陈恳。然而下一刻,他慢慢扬起手中的弓弦对准了自己。
然后,一箭穿心……
李建成忽然惊醒,睁眼却见魏征的面容尽在咫尺,道:“殿下可算是醒了。”开了口,声音竟是有几分低哑。
发觉是梦,李建成笑了一声,这才意识到,自己掖在被中的手,正被对方用力地握着。他无力叹了一声,额前的一滴汗水便顺着侧脸滚落而下。
对方分明是醒了,然而魏征握着的手却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。他看着李建成,眼中满是血丝,却并无疲惫之色。片刻之后,他伸出另一只手,用衣袖替对方拭去了面上的汗水,慢慢道:“殿下,臣从未见过你如此。”
李建成轻笑道:“不过是……一场噩梦而已。”
魏征垂下眼去,叹息间终始露出了几分无力之感,“能醒过来,总算是好的。”
“有先生在,自然不会让建成长眠不醒。”李建成看着他,“却不知,我已昏迷了几日。”
“三日。”魏征徐徐道,“索性回来的及时,否则纵是有解药,只怕也……”
李建成并不接他的话,只道:“这几日,劳烦先生了。”
“分内之事,何足挂齿。”魏征长叹一声,却也顺着他的意思调转了话题,“殿下是何时发觉酒中有毒的?”
“元吉并非工于心机之人,他向世民敬酒之时,自眼光里便能窥出一二。”李建成抬眼望向帐顶,道,“如此惊天大事,你同元吉密谋竟不告知与我,当真是胆大包天了。”虽做此言,然而他语声轻微,却并无责怪之意。
“臣此举有失,但请殿下治罪。”魏征闻言,却是一字一句道,“只因唯有隐瞒殿下,纵一时失手,殿下也可全身而退。”
李建成轻叹一声,慢慢垂下眼,道:“先生何必如此?”
“殿下又何必如此?”魏征回道,“若臣没有解药,又当如何?”
“以先生之性,如何会不留后路?”李建成却是极轻地笑了笑,道,“再者那酒我并未全数饮尽,多数倒于袖中,故……”话未说完,却是掩嘴一阵低咳。
魏征叹息道:“殿下日后,万万不可如此不顾惜性命。”
“先生只管放心,建成绝非不惜命之人。今日之举……只愿来日能见分晓。只是先生日后,心中若有何打算,却不可再这般隐瞒于我。”李建成稳住了咳嗽,慢慢地吐出一口气,却忽然伸手扣住襟口,颤道,“药……”
魏征微微一怔,随即意会过来,忙去柜中取了那小瓷瓶。眼看着李建成将药丸倒出,和着茶水咽下。
“罢,”他叹息道,“日后无论何事,臣决不隐瞒于殿下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用过药后,李建成将瓷瓶放入怀中,侧过身去道,“我有些乏了,先生也去歇息罢。”
“是。”魏征站起身来,往外行了几步,忽然顿住脚步,犹豫了片刻回身道,“殿下昏迷的这一日间,秦王来过数次。”
“是么?”过了许久,李建成才有了回应,声音有些低沉。
魏征留心听着他的声音,慢慢道:“只是他虽亲自前来,却并未踏入府门,每次只是问过殿下病情如何,便带人打道回府。”
李建成闻言默然片刻,只低低道了声“嗯”,便再无声响。
魏征定睛看着侧卧的身影,叹息一声,终是转身而去。
实则他如何不知,李建成此举看似草率,然而若当真事济,却足有逆转时局之效。
只是这世上有几人,明知面前的是毒酒,还能慷慨饮下?又有几人,愿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,去赢得一场赌局?
唯有对自己狠到极致,苛责到极致的人,方能如此。
第63章
李渊来到东宫探视李建成时,对方已然在东宫休养了十余日,而秦王意欲鸩杀太子一事,有意无意间,也已然在朝中传得满城风雨。
彼时李建成靠坐在床边低头饮药。服了解药之后,体内的毒虽然及时地被排出,然而经此一劫,身子终究是孱弱了几分,仍需靠药物休养调理。
听闻李渊前来,他微微一惊,随即将掌中的药丸放入口中,就着药汁吞下。放下碗,意欲下床来迎,而李渊却已然推门而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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