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建成慢慢地吐出一口气,然而凉风一吹,却又抑制不住地低咳了几声。抬手拭了拭唇边的血迹,他强忍着拿起外衣,胡乱地裹在身上,然后扶着墙壁,慢慢地倚坐下来。
随后他保持着蜷缩的姿态,几乎没有动过。而汗水一滴滴从侧脸滑过,却是不住地掉落在衣袖上,将那里晕染出片片润湿的痕迹。
他能明显地感觉到,这病是越发重了。病发时候排山倒海的锐痛,如今纵然用了药,纵然加大了剂量,也已然变得不可忍受。他已然不记得这一日数次的折磨自己是如何煎熬过来的,只是每每那个时候,他在神智凄迷中都恨不能自我了断,如此也好过这般。而他心中也明白,若非自己还堵着一口气,若非还有未竟之事,自己也许撑不到此刻了。
——不论如何,容我再多待一日罢。
——挨过明日,便好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李建成睁开眼,自觉周身气力恢复了几分,然而胡乱裹挟在身上的衣衫已近乎一片透湿。他将里衣外袍一件件慢慢穿好,随即扶着墙壁站起身来,动作无声无息。
抬眼望向窗外,天还未亮,外面仍是一片灰暗。
李建成默默地望了片刻,随即回过头来,看向床畔,然后举步走了过去。
房间里没有明光,有的只是一片黑暗。黑暗里隐约可见李世民朝内侧着身子,分明是维持着一个环抱的姿势,然而怀中却是空空如也。
李建成立在原处,静静地看着。许久之后,他徐徐伸出手,抚向对方轮廓分明的侧脸。
然而便在即将触及的片刻,手却在半路蓦地顿住,握成拳。
无声地笑了笑,李建成摇摇头,收回手来。随后他转身离去,不再有分毫的犹豫。
掩上门,仰头望了望灰黑的天幕。李建成这才觉出心口又开始作痛,只是这痛却是钝痛,隐隐起伏在心头,叫人难受得喘不过气来。
慢慢地扣住襟口,李建成默然许久,忽然自嘲地笑了出来。
————
李世民醒来的时候,身旁已然一空。若非枕席上还残留着那熟悉的气息,这一切倒当真像一场绮梦。
慢慢地将身旁的被衾攥入手心,李世民怔怔地看了许久,想起昨日二人间的对话,只觉得心底的阴霾似已散去大半。
忽然翻身起了床,他极快地穿上衣衫,随即推门而出,对下人吩咐道:“今日我要入宫面圣,你们且速去准备罢。”
只是他未曾留心的是,房内一片狼藉的地面上,那点点艳红的血迹。
————
李建成白袍银甲,一身火红的披风在晨风里猎猎翻飞。他提着马缰,高坐于马上,仰面望着眼前高大巍峨的城门。
玄武门。
纵然这三个字,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,自己都已然见过千百次。而在这晨光晦明之中再度仰视的此时此刻,不知为何,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。
闭上眼,前世的种种自脑中倏忽而过。马上的身影,飞驰的箭簇,染血的城门……那是一切的终结,也是一切的发端。
而到了今日,都该有个了解了。
正沉吟之际,韦挺打马前来,低声道:“门内门外均已打点妥当,殿下还请速速进城门罢。”
李建成睁开眼,徐徐点了点头,随即提了提马缰,朝门内走去。韦挺策马根上,随他进了城门。
清晨的玄武门静谧非常,空气之中隐隐漂浮着湿润的薄雾,吸入肺腑均是透着刺骨的寒凉。
李建成自门内立定,抬眼环视城门背后寂寂无声的伏兵,慢慢地点了点头。随后他抬起眼,慢慢地望向门内的天空,默然不语。
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了。
韦挺见他面色异常苍白,不由靠近道:“殿下可是有何不适?”
李建成缓缓地摇了摇头,却从怀中掏出两个白色瓷瓶,一连倒出六颗药丸,送入口中。
韦挺眼见他握着瓷瓶的手已然有些颤抖,心中觉得极是反常,便又道:“殿下若有不适,此处……末将原味代劳。”
李建成将瓷瓶重新塞入怀中,摆摆手,轻声道:“不必了,此事我必当亲为,韦将军……”话未说完,却戛然而止。
只因隐约间,已有蹄音阵阵落入他耳中。在这万籁无声的清晨里,这哒哒的马蹄声,伴着铠甲摩擦的声音,却也显得分外明显。不疾不徐,却正是朝这边而来。
李建成蓦地转头望向城门外,纵然以他此刻的位置,并不能看见什么。然而他只是定定地望着,目光一点一点变得阴沉深邃,犹如千尺沉潭一般,波澜暗涌。
不出片刻,果然有一个小校疾步奔至近前。抱拳而跪,压低声音道:“殿下,秦王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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